“你這輩子算是完了。”

……

以前的他活在光鮮亮麗裡，家庭、父母、外貌、成績等等幾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成為他肆無忌憚炫耀的資本，以至于他甚至覺得所有的陰影都可以被照亮、被驅散。

其中，就包括段宋。

可自從患上病，他才真正意識到曾經的這種想法多麼天真。

甚至，是荒唐到極緻。

所有的閑言碎語像是一片片接踵而至的烏雲，劈頭蓋臉地壓下來，毫無征兆，壓得他幾乎快喘不過氣。

他也覺得自己應該是要完了。

段宋估計也會像這些人一樣，覺得他很髒，很丢臉吧……

“什麼病？”段宋忽然捏住他下颌，強迫他擡頭看向自己。

芮嘉紅着眼眶，嘴角控制不住地下撇，難堪地垂下眼睛，很久才哽咽地回，“……糖尿病，一型。”

捏在下巴上的手明顯一僵。

心跳得很快，像是瘋了一樣，芮嘉既渴望聽到對方的回話，又很害怕。

他想過很多種向對方坦白的場景，也想過很多種措辭，可到頭來還是不怎麼體面。

每一秒都變得難熬，等待審判結果的過程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所以，”段宋終于開口，但芮嘉辨不出他的情緒，“因為生病，你才要分手，對麼？”

芮嘉下意識地咬緊下唇内側，恍惚錯亂的大腦幾乎完全阻斷他對痛的感知。

直到齒間滲進一股明顯的鐵鏽味，他蜷了蜷放在膝上的指尖，“嗯。”

段宋冷笑一聲，抽回手，“憑什麼……”

芮嘉這才注意到對方用的是紮針的那隻手，輸液管内已經回了一小節暗紅色的血。

“小宋哥哥，”芮嘉慌忙站起身，“回血了，我去找——”

話未說完，段宋忽然将針頭硬生生地拔出來，甩到了一邊，有些粗暴，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

手背上的輸液貼中間迅速洇出一小片紅，芮嘉的心跟着一揪，下意識地想伸出手，卻在半空忽然止住。

他現在還沒有資格。

“不許叫這個。”段宋用警告式的口吻說，音色暗啞。

眼眶有些濕，視線漸漸有些看不清，芮嘉勉強止住哽咽，小心翼翼地試探着道歉，“小宋哥哥，我錯了，我們……和好，好不好？”

沉默許久，段宋頗為譏諷地嗤笑一聲，眼眸深沉漆黑，視線落在面前紅着眼睛人身上，“怎麼可能……”

芮嘉知道這聲道歉來得太晚，也太微不足道，他本就不奢求着能因此就得到段宋的原諒，可在聽到回答的這一刻，心還是先一步出賣了自己，絞着發起痛，似是被一直無形大手狠命禁锢住，勒得幾乎呼吸艱難。

就像是……瀕死前的窒息感。

眼淚終究沒能止住，一滴驟然淌落臉頰，芮嘉覺得腿莫名有些軟，幾乎快要站不穩。

“你把我當什麼？”段宋目光瞥向面前的空座位，自嘲地勾勾唇角，語焉不詳地沉聲質問他，“想要就可以信手拈來，不想要就可以随意侮辱、舍棄的玩物嗎？”

芮嘉一時哽住，腦子混作一團，所有相關的、不相關的話都堵在喉管，火辣辣地疼。

他卻一句也吐不出，隻剩下意識地連連搖頭，無力地嘟囔：“我沒有……”

“我告訴你，”段宋倏地站起身，聲線生硬淩厲，一字一句地向他強調，“根本不可能。”

“我還是那句話，永遠不會原諒你。”

“永遠……你最好記好了。”

還不等芮嘉反應，面前的人便直接摔門而去，又重又悶的聲音飛快略過輸液室，死寂重新成為主導。

根本不可能……

芮嘉狼狽地站在原地，淚眼模糊間，他擡起雙手，上面血印狼藉。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在那個逼仄昏暗的樓道裡，他撞上破門而出的段宋時的場景。

可為什麼，現在回想起這一切都像是在做一場虛無缥缈的夢，那麼的失真……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像不管他怎麼說、怎麼做，都隻會惹惱段宋，都隻會讓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他好像永遠都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不是，剛才怎麼了，那個輸液的人呢？”恍惚間，方才紮針的小護士推開門，朝裡面掃視了一圈，疑惑地問。

芮嘉艱難地滾滾喉嚨，用手背抹揉了揉眼眶，視線終于清晰起來，“他，剛走了。”

“什麼？”小護士不理解地皺起眉，走到輸液架旁，瞥了一眼半袋還沒輸完的藥，“這還剩這麼多的，着急跑哪去啊？”

芮嘉木讷地盯着半掩的門，眼皮脹得有些疼。

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