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嘉參與的這個關于心理應激機制的項目,整體下來并不算特别複雜,隻是所需要的數據收集較多一些。
但好在同意收集的病人術後恢複得都相對穩定,目前半個多月的跟進還算順利。
自那晚段宋摔門而走後,芮嘉這幾天除了忙着找教授推薦信報夏令營,每天也懷着忐忑的心照常來醫院,隻是都沒見到人。
拐彎抹角地問了幾次方肖洄,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所以,還是離職了麼?
他們那天的情緒都不太對,或者可能都有些過了頭。
他不清楚段宋起初說的“補償”究竟是否需要,但至少最後的那句“永遠不會原諒”卻是不争的事實。
他還是離遠些吧,芮嘉想。
這幾天氣溫升得厲害,科室樓道總是熱得像是蒸籠,再加上來來回回的人,着實教人悶得喘不上氣,下午尤甚。
由于上午有課,芮嘉吃完午飯才趕到醫院。
方肖洄估計在開會,他到的時候沒見到人影,簡單發了個消息,他就進了病房。
這間病房三個人,除了一個是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剩下兩個都是上了年紀的,一個阿姨,一個大爺。
雖然隻有大爺接受數據收集,但芮嘉跟旁邊的阿姨也漸漸能說得上話。
之前每次來的時候,他都會帶些水果,給三個人都分點。後來張姨知道了,時不時也會專門煲些少油少鹽的湯,讓他順帶着也帶過來。
“今天這湯最好喝!”大爺喝着湯,笑得很歡。
芮嘉坐在旁邊,貼心地遞給他一張紙。
還沒誇完,阿姨先笑着插上嘴,“老楊啊,小芮哪次送湯你沒這麼說?”
兩人平時就喜歡開着玩笑鬥嘴,氛圍輕松,芮嘉也并不打算勸,經常就是靜靜坐在旁邊看着他們。
“咋了,還不讓我誇小芮了?”大爺撇撇嘴,故作不服氣的樣子。
“誰說不讓你誇了?”阿姨接過女兒遞過來的一瓣橘子,塞進了嘴,“倒是你換個詞啊,來來回回就個‘好喝’,我都替小芮覺得敷衍。”
芮嘉急忙幹笑着擺擺手,解釋:“沒有,沒有,不覺得敷衍。”
“看吧,”大爺一聽立馬揚眉吐氣起來,炫耀似地拍了拍芮嘉的手,“人家都不說什麼,就你一天天地瞎操心。”
“咋就瞎操心了?”阿姨明顯要跟他急。
見狀,芮嘉也隻得跟着再圓場,“不是瞎操心,阿姨這是關心您呢,爺爺。”
也不知是不是被戳到了心窩子,阿姨放棄了繼續挖苦,嘴裡卻不承認,“誰關心他啊。”
“我還不要你關心呢。”大爺嘴也不怎麼軟。
芮嘉無奈地搖搖頭,扭頭看向阿姨女兒,隻見對方一邊收拾着餐具,一邊也同樣無奈地朝他聳了聳肩。
芮嘉看到她的口型,說的是“兩個老頑童”。
兩人會心一笑。
隻是視線準備撤回時,忽然被身後的病床吸引了去。
那張病床靠着窗,一個瘦弱的身軀靜靜蜷縮在床上,陽光明亮炙熱,但落在那人身上卻莫名有些慘淡。
那人背對着這邊,像是完全隔絕在這片歡聲笑語之外。
芮嘉偶爾從大爺、阿姨和方肖洄口中聽過幾句,女孩有擴心病的家族史,幾年前母親、姐姐先後因此去世。
那之後她父親幾乎每個月都會帶着她來附屬院檢查,負責接診的醫生也反複确認過她的心髒并沒有問題。
擴心病雖說遺傳的概率大,但也并不是絕對,醫生也多次勸他們向好的方面考慮。
他們本來也漸漸信了,可直到幾個月前,女孩突如其來的發病還是徹底打碎了所有的幻想。
然而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
一個月前,一場車禍帶給她一筆巨财,交換的籌碼卻是她的父親。
她所剩的唯一親人。
聽别人說下葬的那天,她全程都沒有哭,面對所有的噓寒問暖也都會回應,像是完全接受了所有的不幸,大家甚至以為她是想開了。
直到那晚被人發現自殘在房間……
索性送得及時,保住了命。
心髒内科那邊床位不夠,女孩暫時被安排到了外科這裡。
但無論醫生怎麼勸,她卻始終不願意接受手術。
芮嘉盯着女孩的背影怔了一會兒,趁這邊兩人還在說話,走到了窗邊。
剛才他給她倒的雞湯還擺在小桌子上,沒有動。
“你不想喝嗎?”他輕聲問。
女孩沒有回話,隻是用胳膊擋住了雙眼,似乎并不願意看到他。
芮嘉并不意外,他也知道自己問什麼她都不會答。
畢竟之前的幾次都是這樣。
白色的紗布纏在纖細的手腕上,格外有些突兀。
芮嘉有些無措地站在一旁,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
其實人有時候真得很可笑,明明自己都自顧不暇,卻還總是下意識地希望抱着自己可憐的同情心去關照别人。
更何況他自己都是個治不好的病人。
他能幹什麼?什麼也不能。
默然許久,芮嘉将手心的蘋果放到病床旁的小櫃上,便轉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