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宋回到宿舍的時候,芮嘉正和鄭梓茂說話,見他進門,隻是擡眼瞅了一眼,很快便又撤回目光,繼續湊到鄭梓茂面前熱說。
段宋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态度搞得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也隻是怔了怔,沉默着走到床邊将書包放上去。
“段哥。”剛放下,身後的鄭梓茂突然喊他。
段宋轉過身,耷着眼睛看向他,餘光裡旁邊的人已經撤回身子,正懶散地仰在椅背上,低頭看手機。
“剛才宿管通知,今晚提前半個小時斷電,”鄭梓茂沒察覺到他們之間的奇怪氣氛,接着說,“如果洗澡的話要趁早。”
聞言,段宋淡淡“嗯”一聲,轉過身從上床枕頭下摸出手機,倚着床的鐵杆,也不再說什麼話。
左右兩個人都突然默不作聲地看手機,鄭梓茂夾在這中間,左看看,右看看,直覺有些不太妙。
“額,”半分鐘後,他尴尬地伸手搔搔腦袋,決定暫時逃離這是非之地,“我去洗個漱,你們聊。”
說完,段宋就看到他胡亂往盆裡塞了毛巾,進了衛生間。
很快,阒寂無聲的室内響起一陣嘩嘩水聲,不知怎的,格外有些刺耳。
段宋仍舊保持着姿勢沒變,他本想搜道題,但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解題步驟,心裡沒來由的煩躁總是很輕易地打斷他的思路。
平時幾分鐘就能看完的題,這次硬是花了快十分鐘。
退出搜題界面,段宋習慣性地打開微信,置頂界面總共三個。
最上面的是個家教群,每天總是蹦出不少消息,高三以來他沒怎麼點開過。下面緊挨着的是班級群,最新一條是某個意外誤觸的家長發的“抱歉”。
再往下的一欄,頭像是個白色的簡筆畫小狗……
最後一條消息的日期,還停留在昨晚十一點多。
【嘉:哥,晚安哦。】
稍稍愣了好一會兒,側目再看時,那人似乎也有所感應,也順勢看過來。
見狀,段宋動動嘴唇,剛要開口,鄭梓茂卻不湊巧地恰好從浴室出來,強行打斷他的沖動。
“那個,”鄭梓茂端着臉盆,輕聲提醒他們,“我洗完了,你們還不去洗澡嗎?”
段宋的目光仍盯着芮嘉,卻隻見對方的視線掠過他的肩頭,朝身後的人彎了彎眼角。
“好啊,鄭鄭,”芮嘉說着站起身,随手将手機扔到被子上,“我現在就去。”
很快,段宋就看到他抱着浴巾和睡衣,目不斜視地徑直從自己旁邊走向浴室。
看樣子,倒真像是誠心不想跟他說一句話。
太陽穴突突跳得難受,視線追随過去,他瞧見對方胳膊肘上的一處擦傷,眉間登時閃過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
浴室裡亮黃色的暖光燈唰的亮起,透過門上的毛玻璃洋洋灑在門前。
段宋盯着地上的那片光,有些失神。
直到沙沙的水聲從門縫鑽出來,再擡眸時,那毛玻璃已然爬上一層薄薄水汽。
鄭梓茂在旁邊擦着脖子,全程注視兩人今天的各種反常操作,微微蹙眉,但依舊沒多問,轉過身坐到床上開始看今天的錯題。
良久,段宋終于撤回目光,從床上拿下書包,想掏本子記下手機上的解題步驟。
可下一秒,卻在摸到裡面的塑料袋時,動作頓了頓。
對方……似乎已經不再需要他這樣照顧了……
想到這,他忽然又想起秦铄銘今天下午說的話。
“指不定哪天,人真被你氣跑了,你說你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算他倒黴好了……
反正芮嘉也沒什麼義務一定要黏着他,他們本來就不一樣,他一直都知道。
芮嘉長得出衆,關鍵還有愛自己的父母,有美好順遂的生活。
就像一隻候鳥,寒冬前的南遷隻是出于生存的本能,或許某一刻,它曾愛上過這裡的某些東西,但隻要和煦暖陽一到,它仍舊會逃走,毫不留戀。
他從來都不屬于南方,栾城也從來都留不住他。
這些,段宋一直都很清楚……
正胡思亂想着,頭頂的燈毫無征兆地一滅,緊接着宿舍驟然陷入一片漆黑。
鄭梓茂被這突發情況吓得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的練習冊應聲摔到地上。
“不是十一點熄燈嗎?”他低聲抱怨一句。
話還沒說完,卻倏地聽到浴室裡也有什麼東西掉到地上,聲音很大,裡面的人估計也被吓到,驚呼了一聲。
他剛想問發生了什麼,就看到一身影閃到浴室門口,下一秒竟毫不猶豫地直沖進去。
段宋沖進去的時候并沒有多想,直到迎面撞上同樣奔到門口的人。
逼仄的空間昏黑一片,視覺的消散,往往總是莫名調高觸覺的敏感。
胸前的校服短袖明顯濕了大片,緊緊熨帖在皮膚上,那人的溫度就隔着這層薄薄的布料,像是帶着電。
他分不清這是那人身上未幹的水珠,還是自己熱出的汗液。
或許,兩者混在一起。
段宋隻覺腦袋嗡的一聲,所有神經元都被這意外入侵者電得發麻,各種感知幾乎在一瞬間被裹挾進某種情緒的波濤,在身體内橫沖直撞。
洶湧又難耐,沒有任何章法。
“哥?”良久,黑暗中的人倏然啞聲叫他,帶着确認的意味。
聞言,段宋狠命閉了下眼,勉強讓自己保持清醒,即便腦子依然亂成一片。
“嗯。”他克制着情緒微微垂下頭,下巴沾上那人發上的一團泡沫。
浴室裡水汽很足,又悶又濕,或許是這個原因,呼吸跟着漸漸滞澀起來,像是逐漸被冰封的長河,可這河水又分明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