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靖山走後,上清宮來了一位西醫。當天打完針,孟燦雲就退了燒。調養幾天,腸胃炎也漸漸好轉。
與此同時,她的夥食不再是清水泡飯,督軍府專程送餐,每頓雞鴨魚肉異常豐盛。
田方水贊歎道:“少帥對孟姑娘真真上心,貧道第一次看見他對人這樣好哩!”
孟燦雲不以為然。索靖山的種種“照顧”隻能說明她大大低估了十根金條的價值:不止訴訟費、醫藥費,包她後半輩子的一日三餐也綽綽有餘。也越發說明那個欠條是一個巨大陷阱。
不過一切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她不去計較虧損多少,能安然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她很關注索靖山的行動,讓每天來送飯的副官帶一份當天的報紙。可是幾天下來,警察署除了抓學生沒有其他動靜。索靖山似乎沒有把她委托的事放在心上。
這天坐在廊檐下,她照舊翻閱《沙城日報》,頭版一則新聞引起她的注意。
标題是“差遣隊長王立志引咎辭職”幾個大黑字,緊跟兩列小字“原因為強闖鳴沙窟,下屬警員□□民女未遂”。旁邊配有一張黑白照片,拍攝的是法庭場景,被告席的人正是侮辱她的猥瑣警察。
她的案件昨日開庭審理,當庭判決涉事警員入獄十年,并追責該警員的直屬上司免去其職務。警察署今天登報,公開向軍政府及受害的勻女士道歉。
“勻女士”應該指她,整個報道沒有透露她的半點個人信息,像是在保護她的隐私。
案件在悄無聲息中了結,這令她深感意外。
“孟姑娘!”田方水眉開眼笑跑進大門,“您的案子大勝哩!”
孟燦雲合上報紙,笑道:“我已經知道了。”
田方水雙手合十道:“福生無量天尊!孟姑娘是蒼天菩薩,哪有不勝的道理!”
孟燦雲想了想:“是多虧少帥的幫助,有機會我會當面謝謝他。”
“是哩!”田方水拍拍腦袋,“少帥想邀請您去市區哩!”
“去幹什麼?”
田方水說:“那罪犯今天下獄,少帥叫警察署先押他在街上走一遭。這下引得市民憤怒,都朝他扔石頭、潑糞水!少帥問您想不想去瞧瞧哩!”
孟燦雲秒懂這是在為她“出惡氣”,有些哭笑不得,“這倒不用,定了罪就行。”
田方水點點頭:“那貧道就去跟少帥回個話哩。”說完他又笑嘻嘻跑走了。
惡人伏法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索靖山能讓警察署言聽計從,足見軍政府強大的實力。目前來看,選擇投靠軍政府是一個正确的選擇。為方便尋找回家的線索,下一步她要為自己争取一個長期留守鳴沙窟的理由。
她的視線不經意落在第三版下方的廣告上——
雅沛園(明日星期三夜戲)言麟之(楊貴妃)。
這個言麟之正是那天被索靖山抓回督軍府的戲子。沒想到他已經被放出來,明天還要登台演出。這說明他與索靖山的交易也成功了。
看來,隻要摸準索靖山的利益點,他還是很好說話。
“請問……有人在嗎?”門扉忽然響起一串輕叩。
上清宮很少有陌生人拜訪,孟燦雲放下報紙走向大門。一個戴金絲眼鏡的清瘦男人拎着兩個方正紙包立在門外。
“邱先生。”她很詫異邱良會來探望她。
邱良推了推眼鏡:“孟小姐,您的病……好些了嗎?”
“好多了。請進來坐吧。”孟燦雲笑着将他請進上清宮。
邱良進來後,視線很規矩 。在桌邊坐下,他背脊挺直,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顯得有些局促。
“先時不知孟小姐病重,所以許久未登門探望……”
那天孟燦雲離開後,他以為她被調去别的石窟工作,對她的缺席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昨日,無意中聽見工友議論,才知道她生了重病。
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除了壁畫上的讨論,彼此不算熟悉。但多少有共事之誼,按禮節,應該前來慰問一番。于是他今天就來了。
孟燦雲倒了一杯水,笑道:“多謝邱先生關心。不是什麼大病,這些天已經好得差不多。”
邱良點點頭,抿了一口水。
孟燦雲知道,她曠工的這幾天,“點睛”任務肯定落在他身上。修建石窟的壁畫師總共隻有三人。他們每人負責的石窟數量都是固定的,按既有任務來看,工作量已經很大 。自己曠工請假,勢必加重了别人的負擔。
“邱先生,我病的這段時間,給您添麻煩了 。”
“孟小姐言重了 。”
一段時間沒有見面,兩人之間的氣氛顯得生疏尴尬。邱良一直垂頭看地,擱在膝蓋上的手一會兒張開一會兒握住,很不自在。
孟燦雲想起上次在佛窟裡中斷的談話,心中微微一動,“邱先生,上次聽您說,不建議軍政府将剩餘的經卷交給教育廳。您為什麼這樣說呢?”
提及經卷,邱良的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下去,“我上次的提議,不理會也罷……”他停頓半晌,重重歎一口氣,“教育廳有幾個貪财,我原本擔心經卷交過去是羊入虎口,便宜他們賣給洋人。但是經過這些天,我又覺得交過去未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