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白子城中阮氏藥鋪内來了具屍體。
屍體的面部已經扭曲變形,身上的衣物濕皺地附着在僵硬的軀體上,空氣中蔓延着濕氣和腐臭,一看就是剛從土裡挖出來的。
“這是誰?”令知知捂着鼻子問。
素碟從藥櫃裡翻出一塊金色木牌,給令知知遞過去道:“通直郎李忠冼。”
不知這通直郎官屬幾品,竟然需要金色木牌來做信物。
她和素碗一起把用布袋裝着屍體拖上在後門候着的車,四月底的天氣卻熱得出奇,屍體也比冬天時候臭得厲害,需得趕緊把他運過去,不然這批木材都要腌入味了。
令知知費力地爬上馬背,方才坐穩,素碗就大力拍了一下馬屁股,順口道:“老地方,快去快回。”
所謂的“老地方”是阮氏藥鋪在白子城東面的一處庫房,亦可以稱之為據點,與令知知的孔明樓隔了兩條街。有些醫士需要以屍體入藥,特别是身中奇毒的屍體做出的藥,藥效會更好,于是就有了屍體交易一說。
早些年阮氏藥鋪的主人阮徽于令知知有恩,為了報答阮徽,如今白子城運屍一事,就包在令知知身上。
畢竟孔明樓是幹修繕的,馬車運輸材料來來往往,最能掩人耳目,也最再正常不過了。
才到,就感覺到如獵鷹般的眼神掃視,令知知熟練地将馬車倒着停在後門入口,那幾人快速托着布袋進去,絲毫沒有答謝令知知的意思。
“哎,我說……”令知知跳下馬,連忙走進店裡,“你們的令牌呢?”
接頭的人,應當首先出示相同顔色的令牌,在櫃台簽字畫押,才能領走屍體,而這幾人毫無章法,就連禮貌話也不講,扭扭屁股就進了店。
扛着屍體的幾人腳步一頓,帶頭的轉過身來,頭戴面具,聲音還很年輕,他噗嗤笑了一下道:“忘了。”
令知知快步跑到幾人跟前擋住去路,叉着腰揚了揚下巴道:“你拿出來,我才能把他給你。”
他假意摸了摸腰間,見糊弄不了令知知,道:“小丫頭,我不是跟你說了嘛,我忘帶了。”
因為是據點的關系,平常這間庫房會有兩三個下人看守的,但自令知知今日踏進店裡,就未曾聽到除了自己和面前三人的心跳聲。
見樓梯間有血迹滲出,前門緊鎖,令知知才反應過來這幾人是故意引她進來的,想要殺人滅口。
看來據點暴露了。
但是見眼前幾人的穿着打扮,也實在不像是官府的人。這具屍體,來頭真不小。
令知知将右手的半指手套的機關按下,瞬間彈出幾片鐵花,驚得幾人連連後退。
她厲聲道:“究竟是忘帶了,還是根本沒有?”
帶頭的男子摸了摸被鐵花劃破的衣袖,冷笑了一聲,另外兩個男子也将屍體放下,抽出刀劍準備和令知知大戰一場。
幾人越走越近,令知知的腦中混亂,若是論如今的功力,她絕對打不過他們。到底該怎麼辦?
她掃了一眼已經滲出腌臜物的布袋,再将視線放在唯一的出口處,一改愁容道:“你們若是沒有,那就罷了。”
瞥了一眼地上的幾片金光,令知知谄媚地說:“剛剛我已經把唯一的武器上繳了,我一個弱女子,怎敢攔幾位哥哥。不過是想留下些打鬥的痕迹,表明我已經盡力阻攔,以免上面的怪罪而已。”
男子越走越近,把令知知逼到了牆角,順勢掐着令知知的雙腮道:“妹妹果真這麼好心?”
令知知被捏得嘟着嘴,說話有些含混:“自然。求您看在我如此坦誠的份兒上,放妹妹一馬。”
她艱難地将頭上的钗子拿下,上面的鈴铛在冷寂的環境裡響得清脆,“這個,孝敬哥哥的。”
見是金钗,男子松了手,接過就要回頭走。若不是後面那兩個随侍死死盯着令知知,她真想搶過钗子朝捅他狠狠捅去。
“哥哥莫急,”令知知叫住他,走上前去指了指金钗上的紅石,“這顆紅石,才是這钗子的點睛之筆。”
那男子瞥了一眼随侍,然後輕輕用指腹擦了一下紅石的表面,拂去灰塵,那鮮紅如葡萄酒般醉人心魄,他滿意地笑了笑,往前走了幾步,瞬覺頭暈目眩,身體抽搐,倒地不起。
令知知趁随侍不備,早都撤到了布袋旁邊,準備搬起就跑。
後面兩人,一人驚慌失措地跑過去扶起地上那人,喚道:“阿開,阿開。”
另一人,卻站在原地,鎮定自若。
隻聽耳邊傳來鋒利的刀劍聲,令知知手上拖的裹屍袋掉了,更準确地說,是被砍斷了。若不是令知知耳朵尖,及時松了手,怕是已經失去了她的右臂。
袋子裡的臭氣瞬間噴湧而出,令知知惡心得幹嘔了幾聲,眼裡噙着淚水。
見那人好端端地站着,氣勢逼人,令知知道:“你才是帶頭的?你們究竟是何人?”
男人不語,出手迅速,隻見下一刀就要朝令知知的腦袋砍去。
令知知閉上眼,想着自己早就已經死過一次了,又有何懼。
事情發生得突然,隻覺倚靠着的門突然被破開,一雙手狠狠勒住肚子将她挖了出去。
屋子外的空氣着實清爽多了。
她顧不上腹部的疼痛,被迫跟着跑,邊大口地呼吸着。
“阮姐姐,你可算回來了。”
“你也是蠢,同他争個死人作甚?”回頭看那人沒追上來,阮徽松了口氣,隻是左手還用力地扣着令知知的腰。
令知知不甘道:“那可是宮中的人物,我以為他會和……”
“會和長公主有關?”阮徽把她的話接下去。
令知知的眸子蒙上了一層薄霧,這是孫客的心結,她也想幫他一把。
“自上次宮中尋醫一事之後,就未曾得到過長公主的消息,怕是已經尋得神醫解毒,大病痊愈了。”
跟着阮徽一起,令知知又走回了藥鋪正店,阮徽和素碟素碗交代了據點的事情,她們恭恭敬敬地行禮後,就趕着去處理了。
阮徽示意令知知上樓,道:“他已經在上面等着了,走吧。”
入房内,香氣四溢,拉開紋理細密、質地柔和的帷帳,一清瘦男子正撐着腦袋閉眼休息。
聽見二人入座的動靜方才睜開眼。
阮徽笑他:“你心可真大,知知剛才差點連命都沒命了。”
孫客聽了這一消息,清醒了許多,拉起令知知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腿,看她四肢健全,玩笑道:“還好,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