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真十四年,朝冕城縣衙門口的告示牆上某天多了一張尋醫榜。人流如織,絡繹不絕,行人們經過都要在那牆旁駐足片刻,上面布告的是長公主病重的消息。
人們交頭接耳,紛紛議論着這流傳已久的傳聞居然是真的。
“看來長公主為了拒絕嫁給長安王,對自己下了狠手。”一個年輕人對着旁邊的老叟說道。
“是啊,告示上說要廣尋三州四城的名醫入宮診治,”老叟的聲音極具滄桑感,對長公主的“苦肉計”頗有微詞道,“真是病得不輕。”
“你說誰病得不輕?”尚是藥鋪小厮的孫客手裡握着斧頭,隻是他身着樸素青衫,頭戴方巾,手中金屬的寒光與他身上散發的書卷氣有些格格不入。
那二人悻悻地走了。
孫令二人十分挂心長公主,卻說不清個緣由,好在苦苦相求之下,也得益于阮徽“妙手奇醫”的稱号,阮徽順利地進了公主府替公主診治。
聽阮徽說,那日,公主眼眸發紅,重複怒吼着“龜郎婿”。
傳聞中要做驸馬的人有兩個。
一個是長安王裴寰,一個是太醫唐文。
據說公主心悅唐文,卻被賜婚給了浪蕩子長安王,心中氣惱便苛待玉體,文帝無動于衷,于是她更是尋來毒藥一飲而盡。
但孫客說,長公主絕不是會為男子不顧顔面之人,定是有人故意陷害,還想玷污皇室名聲。
可那毒藥究竟是從何而來呢?
長安王在泸州玩得潇灑,許久不會進宮一次,而唐文,日日與公主作伴,又為醫士,所以二人對他的懷疑要更深些。
阮徽消息靈通,自将營造店鋪孔明樓搬到白子城後,孫令二人拜托阮徽幫忙打聽些宮中的消息,特别是關于長公主的事,但一直以來,并未打探到什麼可疑的信息……
而今日“來訪”的這個李忠冼,似乎是一個突破口。
回到孔明樓,小厮陳魚正整理着客人留下的單子,上面标記了客人的姓名、地址以及需要修補的地方。
因為孫客長了一副好皮囊,引得不少姑娘婆姨前來相看,新開業時多了不少單子,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修修補補,就喊樓中夥計去了。後續幾個大單也都是陳魚這冷冰冰的家夥去的,一些别有心思的婆姨也就不常來了。
搬到白子城有段時日了,這生意卻遠不如在朝冕城的時候。
令知知的失望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這一大夥人從朝冕城連趕了七日才到白子城落腳,她心中是有些自責情緒的。這幾日,她也在研究些新東西,妄圖博得白子城百姓的青睐。
“陳魚,我們回來了!”一路上未搭理孫客,令知知回到樓裡嗓門卻又大得要命。
陳魚擡眼,又準備低頭繼續整理,似乎是瞥到了什麼,突然目光犀利地盯着令知知腰間挂的玉牌。
不知道是不是和阮徽待久了的原因,她的眼神,也有一種令人膽寒的穿透力。
令知知雖有察覺,但卻未挂在心上,隻走近道:“我們過些天要去季州一趟,聽說那裡有特别特别多的花,香飄萬裡!”她故意拉長尾音,然後勾勾手說,“你想不想跟我一塊去呀?”
哦,是要去季州嗎?陳魚心裡想,但未說出口。
“去不去嘛?”令知知拉過她的手和她撒嬌,自孫客剛剛說要求娶公主一事之後,不知怎的,她不願再與他單獨相處。
“不去。”陳魚面色不改道,然後從後廚拿過兩碗湯藥準備塞進二人嘴裡。
令知知看見那土陶碗像是見着鬼一樣,一個掃堂腿過去準備暗算陳魚。
誰知陳魚單腳起跳的同時将土碗頂在頭上騰出一隻右手,然後快如影地一把擎住了令知知的後脖頸,左手順勢将藥灌入她口中。令知知還未來得及掙紮就如此呈仰頭式地喝完了一整碗藥。
陳魚冷靜得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隻木木地将頭頂那碗遞給孫客。“我去後院了,有事再叫我。”陳魚丢下一句話就頭也不扭地走了。
剛剛一幕實在粗魯,孫客恭恭敬敬地接過藥一飲而盡。
“咳咳咳、咳咳。”隻見藥碗裡多了幾滴鮮紅。
他又咳血了。令知知擔憂地看着他。
“怎麼樣?”她拍拍他的背,希望能好受些,“你還是在這好好修養幾日,我一個人去千嬌堂吧。”
她想單獨行動,也是考慮到孫客如今身體越來越差,這樣折騰,還不知道能不能撐得到見公主的那一天。
令知知想用手幫他擦去嘴角的血痕,但太過親密了,手懸在半空,指了一下。
雖對外宣稱二人是少年夫妻,但實則隻是一種隐藏身份的辦法而已,對内二人以朋友身份相處,并未有過任何逾越之處。
他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笑着道:“沒事,我一定要去。”
兩天後,令知知和孫客趕到了季州城外。
這一路舟車勞頓,令知知擔心孫客的身體扛不住,幾次扯謊說要休息,都被孫客識破了,還是按計劃到達了目的地。
季州花鄉果然名不副實,才從馬道出來,就見到了大片的嫣紅。
孫客終于可以出來逛逛,心情不錯,下馬扯下幾隻野蜀葵,遞給令知知。
令知知有時候還真拿不準孫客,明明二人早就已經彼此約定好,他們的關系隻需做給外人看看,可最近孫客似是發病得嚴重,或是搞不清楚狀況,偶爾會獻上幾次殷勤,和以前越來越不一樣了。
雖然知道求娶公主一事是他情急之下找的借口,但他待她确實同從前不同了,隻是身份尊卑有别,令知知也不敢多想。
“後日就是端午節了啊。”她假裝自己拿得理所當然,這蜀葵在每年端午前後開花,也被稱為端午花。
孫客未察覺到令知知臉上的紅暈,隻歎道:“是啊,我們怕是在端午前趕不回白子城了。”
令知知自出城後就在擔心店裡的生意,怕回去看到孔明樓早已人去樓空;又擔心自己新制的防水塗料賣得太好,被哄搶一空,庫存不足,害得陳魚和夥計們被顧客責罵。
見到這蜀葵,歸鄉的心情愈發急切。
二人到城内時早就饑腸辘辘,季州城内的花倒不如野外花多,大街小巷賣的也是些尋常的糕點,并沒有地方特色,二人逛得索然無味。
令知知摸着後腦勺抱怨着:“什麼鮮花糯米糍、什麼玫瑰清酒,這街上都沒有啊!不僅城中不見花,連吃食點心都和白子城并無兩樣。”
望着長長一條街,都是些普通商品,和書上記載的“街巷如百花宴席”并不相符。
孫客疑惑地問路邊賣泥人的商販:“大叔,我們想打聽一下哪裡有賣鮮花糯米糍的地方啊?”
“鮮花糯米糍?”大叔正捏着泥人的頭,聽見孫客問話手裡一顫,泥人的頭咕噜噜滾了下來,孫客幫忙撿起,遞過去。
大叔說:“這個我們這不讓賣這個,你得去北邊的千嬌堂鋪子,那裡什麼都有。”
“所有特色吃食,這條主街都沒有售賣處嗎?不是說‘街巷如百花宴席,宴席如百花趕集’嗎?”令知知有些遺憾地撅着嘴。
“這都是過去了,現在季州最大的鮮花苗圃都歸千嬌堂的段堂主管,要是私自售賣和千嬌堂一樣的商品,可是要被沒收罰錢的!”大叔誇張地睜着大眼睛,聲音卻故意壓低。
此刻顧不上肚子,知客二人相視一眼,匆匆向北處趕去。
北郊果然與城中不一樣,寫着千嬌堂三個大字的大門後是藏不住的百花浮翠六丹,繁盛如煙火綻放。正值夏季,卻有如此盛景,不禁讓人駐足觀賞。
幾個打着千嬌堂招牌的小商鋪分别在門口賣着季州有名的特産,什麼鮮花糯米糍、桃花酥、桂花糕那是應有盡有,連包裝也别具一格地印着鮮花樣式的圖案,店鋪四五間,處處盡顯地方特色。
遠遠地看幾個外鄉人才邁上千嬌堂的台階就被守衛趕了出去,令知知聳聳肩便抛給孫客一個眼神,按照老規矩打算今晚趁夜色時分再偷潛入内調查。
才準備轉頭回客棧,就被一男聲叫住,“二位從哪處來?我是這的管事,姓李。”那男子隻遠遠地瞥了一眼令知知挂的玉牌,便滿臉笑顔地迎了上來。
“李管事好,我們從白子城來。”孫客戒備地邁上前了一步擋在令知知面前,客氣道,“今日不知是否能進這千嬌堂賞花?”
“原是不能的,但有了這玉牌便能了。”男子從孫客的肩膀處探出頭指了指令知知腰間的那枚玉牌。
這玉牌有這麼大的用處?二人雖疑惑,但人多眼雜,隻是跟着管事稀裡糊塗地進了千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