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婚宴新郎新娘并不會到宴席上抛頭露面,但唢呐和歌舞并沒有因此停歇,樓中每進一位客人,唢呐便會吹奏以示主家的感謝之情。
巳時已過大半,夥計們打開窗,後院紅肉炖飄來的香氣瞬間溢滿樓,賓客們聞到香味都自覺地落座八仙桌,等待享用宴席。
孫客在挂禮處忙活一早上,被那些漢話不精、滿嘴口音的相親老人們圍攻,記錄姓名禮金實在有些頭疼。
“我叫牛進喜。”
“可是牛羊的牛?”
“牛!牛邦的牛!看着文質彬彬的,卻連字都不識幾個!”劉進喜狠狠把錢砸在桌上離去。
孫客不慌不忙,心中道,此人原就是西街染坊的老闆劉進喜。
“我叫斯旗,斯肥的斯,旗開得勝的旗。”
哦,原來是東角巷的有名商戶施旗。
陳魚在旁邊送茶水,因為臉上有傷,她今日戴了面紗。每走進一個人她都站在遠處觀察,等落座了才上前招呼。
賓客們陸陸續續都入了座,孫客也聞見了飯菜香,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于是問身旁幫忙收禮金的小泥鳅:“還未到午時,便要開席了嗎?”
“這是我們這兒的規矩,巳時過半用午宴,申時過半開晚宴。”
“這樣啊,”他放下毛筆,深吸一口氣閉目休神,“難道這就是好喜碗嗎。”
“好喜碗是要到申時正宴才吃的,中午應該吃的是酸辣弓魚、海格和其他家常菜。”小泥鳅将銀子都放在紅袋裡裝好。
“海格?那是什麼?”
小泥鳅腼腆一笑,道:“你待會不就知道啦!”
說完,宴席起,夥計們将熱騰騰的飯菜都端了出來,賓客們把酒言歡,好生快活。宴食一半,肖老爺子挨桌敬酒,似是幾位
友人相逢,被拉着多喝了幾杯,醉醺醺地逢人就講些感謝的話。
樓内不大,于是夥計們都在後院吃飯。蝦兵蟹将看着眼前的海格早就垂涎三尺,就等着陳魚“發号施令”了。
“吃吧!”陳魚說。
于是小泥鳅小蟹連忙夾起海格放進由醬油生醋和辣椒香菜制成的蘸料中,然後攪合撈起放入口中。
“好幾年沒吃了,好嫩好滑,好好吃!”小蟹一臉享受。小泥鳅更是連話都不說,又撈起一塊放入口中。
孫客看着眼前這一盤粉嫩的生肉,有些難以下咽。
“孫哥兒是第一次見海格吧?”小蝦夾起一塊魚肉放進他碗裡,繼續說,“我們外鄉人吃不慣這個也沒事,吃魚吧!”
小泥鳅和小蟹跟着令知知的時間要比小蝦久些,又好吃這一口,所以不論什麼食物隻要能吃,他倆都不挑。
陳魚将生肉端到小泥鳅面前,換了一碗魚過來。孫客道謝。
此時令知知也從樓中走來,坐下吃飯。夾起生肉在蘸料中攪合後放入口中,行雲流水般,她白皙脖頸上的喉嚨一動,若無其事地吞了下去。
這個真的能吃嗎?孫客咽了咽口水。于是他試探性地夾起,學着他們一樣輕蘸佐料準備放入口中,額頭上竟都起了些汗珠。
衆人一臉驚異地看向他,直到他咽下,衆人的眼神轉為好奇。
“怎麼樣怎麼樣?”令知知拍打着他的大腿迫不及待地問。
“好像……不難吃。”他未細品,有些囫囵吞棗。
“這簡直是白子城的一大美食,怎麼到你口中就變成不難吃了?”令知知大口扒拉着米飯,似是餓了許久。
“這有些炸好的酥肉,孫哥兒若是吃不慣海格,可以吃點這個。”身後的大廚遞上一碗香酥豬肉,引得桌上其他人的紅眼。
“多謝。”孫客接過,夾起一塊輕輕咬下,酥皮酥脆可口,内裡卻又鮮嫩多汁,幸福感在他臉上瞬間綻開。蝦兵蟹将見狀也接連吃了好幾塊。
“下午按照傳統有耳子歌在樓内表演,大家可以去看看。我先行一步。”令知知吃好了,抱着些東西就輕蹬一腳上二樓準備去了。
為了防偷盜,孔明樓都是沒有樓梯的,一樓陳放的都是些大件無法搬走的材料,二樓放的是工具,三樓是二人的寝室,暗層裡放的是些機關暗器。除了夥計們以外樓内人都會輕功,所以上下樓都是靠功力。但孫客腳力不穩,所以令知知在樓中制了一條鐵索,說是為了耍酷,但實則是為了方便孫客上下。
但因為這次辦喜宴,樓中懸着一條繩索實在不太美觀,于是上下拿換東西的差事自然交付在令知知肩上。
“掌櫃的可真辛苦。”小蟹嘴裡塞滿了米飯。
小蝦對孫客道:“下午有耳子歌,反正現下也睡不了午覺了,不如一起去看看。”
孫客點點頭。這次婚宴倒是給他長了不少見識。
“耳子歌”在當地語言中意為“啞巴跳的舞蹈”,古時候是驅逐疫鬼的一種巫舞,後作為驅邪、祈福的舞蹈流傳于民間,婚禮或建新房這樣的喜事上會常出現耳子歌來調動喜悅的氣氛。
用過飯後,幾人再回到樓中打掃,此時令知知在二樓已經拉好紅綢。
她看見幾個探頭探腦的男子進來了便喊道:“您幾位的衣服我都放在後院廂房裡了,小泥鳅你們幾個幫忙招待一下。”
“好嘞,您幾位用飯了沒,沒用過的話我們後廚有今早新打上來的弓魚……”小泥鳅倒是個有眼力見的。
不過十個人的劇團中,有兩個含胸駝背早已穿好服飾的男子在一行人中十分畏畏縮縮,和年輕的面容實在有些不搭配。
大熱天的,穿着劇服就來了,難道不熱嗎?令知知納悶。
未時,耳子歌開場了。
耳子歌有三大節,分為“耳子鬧宴”、“耳子鬧婚”和“送土神”。此時有歌舞坐鎮,倒也沒有什麼需要忙活的了。
達官顯貴們自然地坐在前排賞舞,有美酒好茶作陪,夥計們隻能倚着柱子從人群中插縫看。
令知知倒是找了個好地方,她獨自坐在二樓,像是獨享了貴賓席。
樓下耳子身着獸衣穿梭唱跳,與賓客們在打诨逗樂中搶奪紅肉,樓中好生熱鬧,外面玩鬧的孩童都被吸引了過來蹲在衆人腳下看樂子。
不一會兒演到了第二幕,耳子媳婦和老倌媳婦也上了場。
竟是那兩個面容白淨的年輕男子。
他二人不知是進入角色了還是怎的,整場演出都表現得小心翼翼的。令知知眯着眼,像是知道了什麼喝了口茶。
表演者們用道具講述了結婚之喜、洞房之愉,惹得滿堂哄笑。孫客不懂,也隻能傻傻地陪着笑。
最後老倌帶着耳子們以一曲十二生肖調結束整場演出。
令知知帶頭鼓掌叫好。
劇團的人表演完後在後院換下服裝準備進樓繼續賞歌舞,但耳子媳婦和老倌媳婦的演員仍然着着表演服,甚至有意無意地避開外人的眼神。
令知知從二樓的架空走廊處跳下,正正好落在那兩人面前将他們攔住。
不知說了什麼,那二人點點頭。令知知又與劇團的老闆也就是老倌的扮演者聊了聊,不一會兒悄悄遞過去一袋錢。
然後老倌喜氣洋洋地帶着其他演員進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