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城旁邊隔着條江,江中有極為罕見的白江神鯉,傳說隻有赤誠勇敢、璞玉渾金的人才能有緣與這護城聖靈見上一面。
五月底的天氣已經開始炎熱起來,令知知走在江邊,時不時拾起幾塊晶瑩剔透的小石塊,小心地用手絹包好塞進獸皮包裡。
小時候有一次班項領着她和班绫到江邊遊玩,還真碰巧見到了跳躍在微波粼粼之上的白鯉。隻是那時候不太懂事,令知知還在好奇地數有幾條魚時,班項和班绫已經朝着白鯉躍起的方向跪拜了起來。見她還愣在原地,閣主喊道:“小聲,快拜快拜,莫對聖靈不敬,會遭天譴的!”等她糊糊塗塗地跪下時,那白鯉已經消失在衆人面前了。
令知知想到此處,猜想是不是因為那次沒對白鯉跪拜,才有了後面那許多麻煩事。隻是江面上反射的陽光晃人眼睛,令知知的手心濕漉漉的,不知是江水還是汗珠。她拿起包擋在面前,獸皮上的獸毛都因為溢出的汗珠使其黏在一起,看上去髒髒的。
夏天到了,得去抓條大蟒蛇來挑骨去筋,做成涼涼的蛇皮包,若是能多捕得幾條,還能給大家做做刀鞘劍柄什麼的。她這樣想着,往遠處那片濕地走去。
或許因為這裡靠□□和水鳥很多,什麼黑眉錦蛇啦、玉錦蛇,還有紅點錦蛇,都在此處聚集着。
錦蛇有藥用價值,若作藥酒,可舒筋活絡、祛風除濕,其膽入藥可治關節風濕、消化不良之症。若能恰巧遇見此蛇,将其膽取出又可以賣到阮徽的藥鋪中小賺一筆。
此處多泥沼,她越走越深,令知知将褲腿拉至膝蓋再用旁邊的藤蔓束起,跺了兩腳确保不會掉下後,拿着棍子在溪流野草中探尋起來。
令知知一會兒就探到了一條在石塊上曬太陽的有土黃色斑紋的棕黑錦蛇,她用棍子壓在蛇的頭部下面,用力壓下去,蛇的尾巴不停掙紮晃動,她抽出小刀往蛇頭砸去,隻一下,快準狠,小小錦蛇收入囊中。
尋着這條小溪徑,令知知又捉了幾條小蛇。但是樓中如今有九個人,這些根本不夠用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她繼續蹚水走着。
沒想到一棵柳樹下,居然有個男子帶着幾個孩童在此處玩耍,像是發現了什麼,男子招呼孩子們坐下觀察,嘴巴裡面念着什麼。令知知走近一聽,孩童們稚嫩的嗓音重複着:“蝌蚪鳥迹一玉開,懷幽抱密真奇哉。”
聽見有人來了,男子警惕地扭過頭來。
真是好熟的一張臉。陽光下的皮膚尤為細膩白嫩,因為擔心而皺起的淡眉也染了金邊。見來者是位女子,那紅潤唇邊浮起溫暖的弧度,禮貌地沖令知知笑笑。
令知知愣在原地,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也不自覺地瞎瞟,看見自己在水中的略顯狼狽邋遢倒影,又緩緩釋然了些什麼。
她放下裝着蛇的籠子,緩緩走過去,也蹲在被孩子們圍着的水窪旁邊,看着蝌蚪在水中扭動着身體,道:“你們這是在……觀察蝌蚪?”
“先生在教我們詩歌!”一個男孩子答道。
如今這個兒郎居然已是為教書先生。令知知有些驚訝,又覺得是意料之中,道:“你是私塾先生?”
“鄙人在東柳巷開了家書肆,平常也教教孩子們寫字念書。”他溫柔地拍拍旁邊男孩的頭,“姑娘呢,來此捕蚌的?”
定是看見了令知知剛剛腰間挂着的蛇籠,誤以為是來收蚌的了。令知知也怕驚着孩子們,順着說下去:“對。”
此時溪流中的小洲有鹭鸶飛起,衆人的目光追随着這般優雅的白色動物,至它們飛到遠處消失不見,先生道:“漠漠水田飛白鹭,陰陰夏木啭黃鹂。”
令知知也跟着孩童們齊聲道:“漠漠水田飛白鹭,陰陰夏木啭黃鹂。”
或許是此時此刻這段溫暖時光過于美好,一條綠色水蛇竟悄然鑽到了其中一孩子腳下。還好那蛇吐了下信子,被令知知警惕的眼神捕捉到了。同時,那教書先生也發現了。
他驚慌喊道:“圓圓!小心!”
不知蛇是不是也被這一聲喊吓到了,遊速更快了些,就在要鑽進那孩子褲口時,令知知抓住蛇尾往遠處跑去。
那個名叫圓圓的小孩瞪着大圓眼,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教書先生火速跑過來,擔心道:“姑娘,姑娘,你還好嗎?”
令知知正三下五除二的“伺候”着這條水蛇,不知道手上鮮紅的液體是蛇的血還是她的血。她顧不得臉面,隻是将蛇頭對準一塊尖石砸去,終于,蛇不再動彈。
她呼出一口氣,手死死捏着蛇然後胡亂撥了撥黏在額頭上的劉海道:“還好還好,解決了。”
男子拿出手帕遞給他,指了指她的額頭,又看見了她受傷的虎口處,擔心道:“你流血了。”
“這種綠水蛇,無毒的!沒事。”令知知笑着将蛇裝進籠子裡,男子才發現她籠子裡滿滿當當裝的都是外表可怖的長蛇,心裡緊了一下。
“别怕,都死了。”令知知安慰他。
那個叫圓圓的孩子跑過來,說:“姐姐,你沒事吧!”
令知知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趁機将蛇籠向後背,道:“我沒事!”她扭頭對男子說,“這個小孩,模樣真秀氣,像個女孩兒!”
“她就是女孩兒,還有另外一個,叫方方。”他把方方叫來,“這兩個女孩兒是被一女子送過來的,說可以幫我收拾書肆,但年級始終還太小了些,髒活重活也做不了,我就先教他們念書,以後沒準能考個女官呢!”
這村野間的女子是不可能入得了官場的,但他能有此種想法,令知知感覺頗為驚喜。
“你真這麼想?”她擦了擦血漬,看着兩個孩童粉粉的臉頰,她猛然想起阿荇當初說的話來,表情欣喜起來,“交給你這兩個女孩的女子,是不是叫阿荇?”
男子有些出乎意料,道:“你怎麼知道?”
“她現在在我樓中做工呢!”令知知爽朗地笑了,拍拍方方的肩道,“還多謝遊先生照顧這兩個女孩兒了,若這兩個女孩兒有什麼需要的,盡管告訴我,書費雜費的,由我來交!”
“這個倒不必,但是今日看姑娘十分面熟,敢問姑娘是?”
令知知臉上都是泥水血漬,短暫地想了想他應該認不出自己,在水坑旁揉洗好手帕後遞過去,仰着臉道:“孔明樓掌櫃的,令知知。”
果然一聽到令這個姓氏,遊先生的笑容僵住,又眯眼懷疑道:“不過,令掌櫃如何知道我姓遊的?”
“自然是阿荇告訴我的!”令知知那時下意識脫口而出了,還好早想到了對策。
遊暮往看上去倒像是放下了疑慮,沉了沉氣,微笑重新挂上嘴角。
“原是如此。兩兩三三,朝遊暮往,在下遊暮往。”他将令知知手裡拿的手帕推回去,道,“相識一場,令掌櫃的留個紀念吧。”
令知知也有些擔心自己之前的話可還有何說漏之處,将手帕塞進懷裡,故作爽快道:“行!忙活一中午了,我也得回去了。遊先生也早日帶孩子們回去吧,此處蛇蟲最多了。”
“令掌櫃也多加小心。”遊暮往呆呆地望着令知知離去的方向,不知想起了哪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