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煜回頭,隻見一條巨蟒從遠處破風而來,轉瞬間就到了面前,那雙紅色的雙眼淩冽地盯着前方,爪子上似乎還抓着一個發光的東西。
近了才一看,是腦袋發光的無言和尚。
地府漆黑,幽深晦暗,大師的腦袋反哪門子光呢?這才發現,是大師懷裡抱了個足球般大小的夜明珠,那珠子的光竟然能破開幽冥,實屬罕見。
不過這麼大一隻夜明珠,怕是把人蚌族老祖都給開了。
蚌族老祖是死是活他不知道,隻知道他現在不僅暈車,還暈蛇,蛇開的太快了,又不走高速,淨往山路上開,腸子都被甩得七擰八落了。
方黎将和尚一下扔在地上,和尚立馬連滾帶爬地将張煜擋在身後,帶着他連退十幾步,面對着袁禧,就開始結印。
和尚佛光庇佑,天生就是克陰物的,袁禧已成鬼仙,說來竟也遊離于這些陰陽相對的天道真理之外。
所以在無言面前,他沒有絲毫畏懼。
方黎沒有化為人形,說到底,她是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她忠心耿耿這麼多年的上司。
“原來當年老大你派我去接待那來曆不明的老頭,就在為今日謀劃了?”
張煜一聽,就想起自己的外婆确實說過,她曾經見過方黎。
“你又何必要隐瞞?”
袁禧沒有看她,隻是死死盯着張煜。擡手将骨刀召回,突然向方黎扔過去。
勁風犀利,方黎躲閃不及,就在衆人目瞪口呆之際,骨刀擦着方黎的鱗片過去了,釘死了跟在方黎身後的一隻厲鬼。
“尾巴都甩不掉,跟了我這麼多年,白跟了。”
方黎一時間竟然不知怎麼應對了,不過無言大師倒一如既往地不動如山,做着保護張煜的架勢,但他卻心不在焉,似乎在仔細打量袁禧。
張煜:“不用看了,如假包換的袁禧。”
無言疑惑:“那他怎會傷你呢?”
“老大……”
話音一落,袁禧就又跟變了個人似的,揮刀一下劈裂了自己身前腳下的地面,與張煜之間形成了一條深不見底的巨縫。
沙石飛起,一股透骨寒涼的風沖天而出,數萬幽魂的哭嚎瞬間襲來。
怨鬼聲傳來的那一刹那,張煜頓時感覺頭疼欲裂,整個人被一股強烈的撕扯感控制着,不得動彈。
其他人也都被這可怖的萬鬼齊鳴吓到了,方黎是妖族,但也是陽間生靈,無法承受如此重的陰邪之氣,在空中難受的打着結。
“殿下不是想看看地獄嗎?地獄的入口就在這裡,你敢來嗎?”
隻見有無數骷髅爛肉,混着腥風紅血,掙紮着在那巨大的裂縫邊攀爬,撓着永遠沒有盡頭的牆壁,直到幽魂被灼成一灘膿水,直到惡鬼被灼的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但他們似乎永遠不知疲倦,渴望着爬出來,雙手不斷地撓着牆壁,盡管隻是在原地徒勞打轉。
他們就像一個個瘋了的死囚,欲望、貪婪、渴求……充斥着他們,不生不死,不滅不盡。
再往下是無窮無盡的業火,焚燒着一切見不得光的晦暗,折磨着無數的孤魂野鬼。
張煜隔着裂縫與袁禧相望,業火的熱氣蒸騰上來,使得二人的面孔落在對方的眼裡,都變得扭曲了。
他從未想過,會是今日這番場景,張煜有些欲哭無淚了,他覺得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還不如不下來,不去摸三生石。
是不是隻要不捅破,二人還是可以好好的。
如果……
沒有如果了……
一切已成定局。
“你怕了,”袁禧平靜的聲音傳過來,被陰風扭曲了,顯得有些怪異,“你怕我了。”
一陣詭異的笑聲傳來,張煜沒想到那竟然是袁禧會發出的聲音,他在笑什麼,好像有些苦澀、自嘲與認命。
張煜:“誰說本君怕了?”
他一個跨步繞過了無言,一步一步徑直朝地獄的入口走去。
他想說的是,你的一切,我都心甘情願接受。
每走一步,耳中所聞鬼哭聲更甚,身上的撕裂感更甚,腳下就像踏進了一盆烈火中,一刻不停地灼燒,渾身上下都被陰氣裹滿。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再痛一分,直至肝腸寸斷,肌膚皲裂。
一步一步,擲地有聲,落步無悔。
一步一步,勇往無前,所向披靡。
方黎:“小張!”
無言:“張施主!”
方黎要上前抓他,被無言攔住。
就在離地獄隻有半步的時候,袁禧卻将手一揮,張牙舞爪的裂縫就此閉上了。鬼哭聲霎時間消失,幽冥的寂靜重新籠罩衆人,方才那般烈火灼身,恍如隔世。
張煜一怔,蓦地擡頭,與淹沒在一片黑氣中的袁禧對視,但他看不清對方的神情。
此情此景與當年相比,顯得有些可笑。神明立與惡鬼之下,仰頭乞求憐憫,伸出雙手,渴望着那些名為“荒誕”的隐秘。
一直在一邊的豐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突破了袁禧的術法,捧腹大笑:“難為你的一出好戲了!真的太精彩了——禧,你越來越有趣了,我也越來越喜歡你了哈哈哈哈哈哈……”
沒等豐沮回過神來,袁禧倏地将骨刀甩過去,暴虐的骨刀犀利地插進豐沮的身體,無數惡鬼齊齊壓下,沖進他的軀殼,将他推進了無盡幽冥中。
大笑聲越來越遠,一聲聲卻笑的人發毛。袁禧眼神中止不住的厭惡與惡心,都暴露在了張煜眼中。
張煜似乎還想再問清楚,但電光火石之間,情況頃刻間就變了。
地府開始劇烈晃動,路上的鬼火悉數滅掉,忘川河再次喧騰起來,方才被扶桑神光吓退的小鬼,此時又從四面八方湧出來,來回奔走,亂作一團。
“這是怎麼了?”張煜問。
無言臉一下就煞白了,說:“完了,那東西追來了!”
“什麼東西?”
“大桃木上有一隻巨蛇!”
方黎“呸”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還不快跑!”
霎時間忘川河水蔓延上岸,整個幽冥水域黑氣彌漫,原本漫漫長夜,死一般的寂靜,被徹底劃破了。
整個酆都孤魂野鬼四處逃竄,閻王殿裡的十座神像和通天柱又生了數道裂紋,歪歪扭扭的,碎石落作一地。
小小鬼差扶着高帽,倒騰着小短腿,在各大殿裡奔走禀報。
“報——冥龍出逃!”
“報——奈何橋被淹!”
“報——三生石被砸!”
“報——酆都城城門破裂!”
……
閻王爺十個頭顱,足有一百個大。十殿閻王坐于高台之上,巨大的影子打在冰冷的大殿内,拉出狹長高聳的形狀。
殿中鬼差唯唯諾諾,不敢擡頭。
“鬼仙究竟要做什麼!”
“究竟要做什麼!”
“要做什麼!”
“什麼!”
“……”
十殿閻王同時開口,回聲在空曠的大殿内經久不衰。
“要将地府搗了不成!”
“地府搗了不成!”
“搗了不成!”
“……”
“傳本王旨意,将鬼仙拿下!”
“将鬼仙拿下!”
“拿下!”
下面的鬼差一膝蓋跪在了地上,“咣咣咣”幾個頭磕下去,好一番涕泗橫流,大喊:“閻王爺饒命啊!”
讓他們去捉拿鬼仙大人,不就是被判了死刑嗎。不過這個死刑沒過閻王金口,是被鬼仙拎過去一點點淩遲罷了。
幾個鬼差在一陣陣的怒吼聲中退了出去,黑白無常後腳就踏進了殿裡。
在天崩地裂之際,張煜被方黎和無言拉扯着要跑,他也沒見過這麼大的架勢。
轟隆隆——
張煜猛地一擡頭,就發現上空幾塊巨大的黑色巨石掉落了下來,頃刻間,兩個猩紅的球狀物出現在一片漆黑的半空中,那兩片可怖的猩紅之中還有兩道熊熊燃燒的鬼火。
那是一雙巨蟒的眼睛。
再靠近些,衆人看見了一條猙獰的巨獸,頭生枯枝般怪異的角,獠牙上纏繞着毒液,通體紫黑色,鱗片間滲透着來自幽冥的鬼氣。
那巨獸的長度根本無法估計,如綿延三萬裡的群山,氣勢磅礴,聲響轟鳴。它大半身子盤在高懸的頭頂,不知道還有多少,隐藏在無邊的幽冥之中。
張煜一驚:“誰他娘的告訴你這是蛇的?!你把方黎當什麼了!”
無言一步要摔上好幾跤,連滾帶爬地沖出去:“當務之急是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