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呆呆地坐在桃溪邊,看着水中柳葉打轉,魚兒自由自在,粼粼波光中有一個影子越來越大。
後面那人把住他的雙肩,将他猛地一晃,似乎想唬他一下。
禧面無表情地回頭,看了一眼嬉皮笑臉的二世子,就差沒把“幼稚,無聊”幾個字脫口而出了。
“想什麼呢?小跟班。”
“……”
“哦不對,你這幾天都快把本君忘了,也不黏着我、拴着我了,不能叫跟班了,叫小白眼狼吧。”
“白眼狼”不理會他,問了一句:“人活一世,有什麼意義呢?”
二世子錯愕,旋即又溫柔地笑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問?”
禧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緩緩說到:“我在桃溪山上呆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見過小鳥兒破殼、小牛蹒跚,也見過老人咽氣、壯漢橫死,畜生的生死之于人不過是幾年,人的死之于樹木不過是片刻,草木的死之于山石不過是瞬間,山石滄桑變化之于亘古的青天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越看越不知道生的意義,越想越不明白死有何懼。”
“人生一世,不過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的确短暫,但也有那一刹那的皎潔身影,叫人時時刻刻惦念,長長久久追尋,人活一個念想,興許就是這樣吧。”
二世子甩手離開,撂下他一人在溪邊顧影自憐。
二世子也無可奈何,實在是這問題他也得不出答案,随便吧,也不知道這小鬼頭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他拂袖而去,禧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百般滋味。
無盡幽冥深處,大桃木與張煜靈犀相連,倏地被一股強力桎梏,方才還氣勢洶洶的枝桠,一瞬間便被箍住了。
震蕩的地府短暫地安靜了下來。
這一瞬間的安靜卻給那些暴亂的小鬼帶來了極大的恐慌。
不知是哪一路牛鬼蛇神大喊了一句:“抓緊機會!錯過這次,又要被壓上千千萬萬年了!鬼族将永無翻身之日!”
接着又是漫天的喊打厮殺。
張煜借那一抹神魂,強行貫穿數千丈的大桃木,将全身神力都挺了過去。在他試圖尋找穩住地脈時,猛地被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彈開了。
兩廂碰撞下,他發現自己完全不是對方的對手,那力量似乎隻需要輕輕一揮手,便能讓他神魂具散,但對方并沒有這麼做,反而不停地玩弄着自己。
張煜怒了,雙手在空中捏訣,額間扶桑印記一閃而過,再次與之對抗。
噗——
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殿下!”
張煜繼續捏訣施咒,調動周身氣浪,滾滾之勢,自桃木向四周蔓延。他循着那地底盤虬的根系,散向四面八方,意圖用自己的神魂安撫地府動蕩的怨氣。
誰知正在關鍵時刻,冥龍突然從黑暗中沖出來!
袁禧搶先一步,舉刀擋住,毒牙與骨刀猛烈碰撞,袁禧連退數十步。
骨刀倏爾吸來幽冥怨氣,泛出銀光,毒蛇一般呼嘯而出,直逼冥龍。一人一龍在黑暗中顫鬥不清,幽冥中不停地傳來毒牙與刀刃碰撞的聲音、冥龍的嘶吼聲。
張煜正将神軀與地脈連結,動彈不得,不由得擔心不已:“袁禧!引過來——本君來解決!”
袁禧已經是強弩之末,身上所有的力氣都靠着最後一個信徒端公來維持,手中的骨刀也已經快成了虛影。
而他自己,也在若實若虛中幾經徘徊,幸好他先為巫族、又為地獄道惡鬼,體内是沒有魂魄的,不然被這冥龍吼上幾聲,早就魂碎身死了。
大蛇張開巨口,滿口纏繞着毒液的獠牙讓人望而生寒,那層層鱗片間挂着的屍骸小鬼,個個如寄生蟲般手拿刀槍劍戟,準備将袁禧啖血食肉。
發狂的冥龍就是幽冥的化身,往日的死氣沉沉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喧天的憤怒和怨氣。
就好比現在的地府,早已堪比煉獄。
地獄破損、忘川沸騰、酆都大亂、閻王伏地……
反了,都反了——張煜知道,再這樣亂下去,神族的陰謀就要得逞了。
嘭嘭嘭——
輪回殿的大門被無數蜂擁而來的小鬼合力撞擊着。
殿前早已屍橫遍野、血流不止了。
張煜借桃木的根須傳音,厲聲說到:“爾等住手!若是破了這殿門,六道輪回鏡必然受損,六道落空,往後神族便可獨自尊大!”
惡鬼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住了,但很快又有小鬼喊:“你是什麼人!藏頭露尾的,怕不是藏了私心,想獨吞六道輪回!”
張煜:“我若是有私心,壓根不會與你們廢話,早就讓爾等灰飛煙滅了!神族陰謀,要的就是地府大亂,他們料定你們會毀了六道輪回,一早就在殿内設了陣——一旦你們踏入,六道輪回的确會被破壞,但毀的不是六道之别,而是往生輪回之道!”
衆鬼犯迷糊了,有些踟蹰不敢行動,四處張望,皆是拿不準主意的。
張煜繼續說:“神族早就料到有今日了,爾等以為今日之大亂是自己争取來的,但可曾想過——固若金湯的地獄為何俞漸松動,人鬼大封為何被大桃木撐破,輪回殿前為何防禦中空?爾等鬧成這樣,為何沒有一人出面鎮壓?就算後土、女娲都已證道神隕,那偌大地府就找不出來個穩定局勢之人了?”
這會兒有惡鬼後知後覺,口齒不清地呢喃,牛鬼蛇神都在犯嘀咕。
是啊——地藏王沒有出面,閻王沒有出面,就連往日作威作福的無常也沒有出面……
飄渺而中氣十足的聲音自遠處傳來,給了衆鬼當頭棒喝:“他們是不敢出面還是不能出面?為何不敢?為何不能?你們有沒有想過!”
“都給本君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