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吳瑧也很驚訝自己居然能活兩年。
不過很快她就要死了,靈力一直少若絲絮,勉強可以清潔身體,給落羽戀用都很艱難。
今早從樹洞裡鑽出來,精神格外的好,這是大限将至的征兆。
吳瑧瘸着腿到相對幹燥隐蔽的土坡下,用半指長的指甲埋頭挖坑。
這處埋骨地刨了埋,埋了又刨,就快發揮上用場了。
兩年前在山裡迷路,歇歇停停半個月,“蓮城”兩個大字在陽光下晃得人眼疼,就這樣水靈靈回到了土匪窩。
吳瑧無奈,自己下的好封禁,沒能力解開,但是聯系上秦莫他們也不頂用,靈根廢了是既定的事實。
山脈連綿望不到頭,不如找個犄角旮旯化成骨,那樣盤算着,往蓮城外的荒郊野嶺來,不知道到了哪裡。
蘿蔔幹早吃完了,雖然很餓,但一直也沒餓死。
天天在山中遊蕩,剛開始還隻是夜裡難熬些,很冷,身體裡那點子靈力自動抵禦半夜的寒風,剩下的時間全靠内衫和順來的兩件長袍挨着。
後來沒幾天,一到子時,山林中的野鬼便會聞着味找來。
數量不多,到哪個山頭便引個一隻兩隻。有時候靠着樹,黑影搭在肩上,有時候躲在大樹的樹洞裡,會堵在門口。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時候,剛放松下來的時候,最容易被找上。
十天前來的這片野林子,另一片山頭有十幾隻陰魂,把她的生氣吸走不少。
以現在的殘廢之軀,能看見陰魂是件很奇怪的事,但不重要,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躺在坑裡面,沒勇氣自盡。
不需要找其它尖銳的東西,半指長的硬甲就很好用。
吳瑧擡起手,兩隻手腕都有曾經割開過的痕迹。
那時候臨死之際,一生所有的事湧現出來,可再睜眼,傷口自動愈合了。
戳進脖子的大動脈會很疼吧,下不去手。
視線落在沾滿泥的兩手指甲上,好髒。
吳瑧撐起身體,從坑裡爬出來,一瘸一瘸地走向山坡邊天然形成的小渠。
少得可憐的靈力不聽自己使喚,等會兒身體髒了又要自動清潔。
怎麼死法都好,但是不能被黑雲族的人抓走,再被抓回去,少不了剝皮抽骨,痛苦過一次了,不想再經曆。
小水流水量很小,指甲得貼着岩石縫才能沒入水流中。
沖洗好了,吳瑧又一瘸一瘸地走回太陽底下,靠着大樹曬指甲。
這雙手沒多少肉,臉和身體也是,快趕上曾經染怆煙的南疆人了。
她死了跟陰魂有區别嗎?沒有自主意識,殘魂遊蕩在深山,不入輪回,不得超生。
那還不如灰滅了的好。
這麼想着,她走回山坡邊,用手托着,喝了七八勺的水,回頭撈起坑邊稱手的木枝,分辨大概的方向,朝來路偏北一點往回走。
當時從蓮城來差不多走了一個月,沒有碰見黑雲族的人,就沒再往深山去。
那時候身體極差,速度也慢,現在不同,大限将至力氣多,這幾天多走走,說不準能在死之前去骈城。
初春,山裡的路不太好走,這段上坡爬得人好累,骨頭還是會疼,但很習慣,這種疼已經變成不定期到訪的老朋友,讓她不至于孤獨。
到相對平坦一點的地方歇下來,一擡頭,月上遠山,天又要黑了。
十天後。
吳瑧判斷不出是不是找錯了方向,在一座山頭上,放眼望去全是山。
天很快又要黑下來,但她運氣好,瞄見一棵不算太難爬的大樹。
這棵樹孤零零長在荒坡上,分叉出的樹幹彎着腰,彎曲下來的部分正好能躺一個人。
今夜格外寂靜,除了風,沒有野鬼或陰魂來擾。
但長時間無法深眠形成了習慣,稍微眯會兒眼便陡然醒來。
熬到快破曉,吳瑧感覺能好好睡一覺,強迫自己不睜眼。
忽的,肩頭輕輕搭上什麼東西。
觸感……像長長的指頭接續落下。
“!”
吳瑧猛地睜開眼,她側身躺着,東西不在面前,在背後。
緩緩轉頭,餘光探到肩頭,五道亮紅色長甲落在那兒,指頭煞人得白。
不是中了叱咒的長甲,而是惡鬼的長甲。
她還是頭一回在山裡遇見惡鬼。
背脊涼透,陰森的感覺襲來,不是靈力感知,而是第六感。
身邊備了一塊石頭,不管對惡鬼有沒有作用,吳瑧先慢慢握緊。
耳後起伏着冰涼的氣息,森然一笑。
吳瑧撂起石頭砸到身後,翻滾下樹幹,朝太陽升起的方向跌跌瘸瘸地跑。
背上的外袍被扯下一大片,指甲剌破雲錦,劃破肩胛骨的皮肉,頃刻火辣辣疼。
吳瑧跑不穩,紅甲抓向右邊,身體隻能往左邊傾斜,小腿一吃痛,整個翻下坡。
從始至終沒敢回頭看,吳瑧怕本就難眠的夜裡做噩夢。
滾到坡底,惡鬼跟着追上來,大地鋪灑下晨曦,白天和黑夜的分界線就在前面。
吳瑧拖着腿往前爬,外袍被扯着,刮成一條一條,吳瑧甚至想象出自己被抓成人肉條的模樣。
一縷清輝下來,抓着衣袍的力道松了,吳瑧滾身到陽光下,縮緊身體抱着自己,聽見惡鬼被陽光烤的嘶叫聲,才敢擡頭。
這隻鬼造型與其他的并無不同,長發掩面,滿身的血色在陽光下蒸騰散開,鮮紅的鬼衫一同消失。
惡鬼站着抽搐了幾下,突然僵直地頓在原地。
“是你。”
“……”
納悶,她什麼時候跟惡鬼也有交情了。
這人拂開頭發露出面容,确實面熟,但沒熟到能認出來的程度。
見了這人的模樣,吳瑧更确信自己不要尋常死法,神魂俱滅才是更好的選擇。
“是我,饒我一命吧。”她說。
陽光照到惡鬼的紅甲上,手指冒出邪氣白煙,化成青玉般修長的人指。
惡鬼退後幾步,使勁吹掉手指上的煙,看了她一眼,離開了。
靠在一棵樹上休息,吳瑧望着天發呆,來這個世界兩年多,不過做了三四個月的正常人,剩下的日子都是用來結束潦草一生的拖尾。
從沒想過自己會死得這麼狼狽且拖泥帶水。
離開那些記憶中的人,也想活得很好,可事實擺在眼前,她把自己弄得一團糟。
“什麼破地方!”
吳瑧一個激靈,慌忙摸到腰間的落羽戀,可是沒隐身成功。
她爬到樹後邊,這裡有一撮荒草叢,一人多高。
另一個方向的矮山上一前一後冒出兩個頭。
“這破地方産邪鬼也不足為奇。”其中一人踢開礙路的石子,眉頭皺成“川”字,滿臉不情願。
這時肩頭又搭上來什麼東西,吳瑧回頭差點叫出聲,惡鬼化成的女子捂住她的嘴。
“大人就知道使喚我們做這種事。”
“你心裡要清楚我們隻是魚餌,如果能活着回去說明這一帶沒什麼邪祟,如果沒能回去他才會親自來查。咱們潦草逛一圈就回,何必搭上自己的小命。”
他這麼說着也是這麼幹的,兩人哼着小調留下幾個腳印,調頭就走。
惡鬼女孩松開手,說了聲“抱歉”,脫下自己的綠衣外衫遞給吳瑧,“我叫絢兒,你呢?”
“絢,絢兒?”吳瑧長久不說話,一時半會兒沒發出聲音,話聲很啞。
但她想起來了,兩年前在城郊住驿站,這人還為她堵過别人的嘴,當時匆匆一瞥,還有朦胧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