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昏迷半醒間,好像哪位長老背她回了鐘山。
等再有意識,吳瑧穿行在朦胧濃霧中,什麼人在低吟淺唱。
“好孩子,苦了你了。”
兩三步遠,一名女子端站着,白裳細發鋪出去直到濃霧中,容姿端麗但無血色。
她半垂着眸子,似迷離似悲戚,這神情倒有幾分像……
“回去吧。”
“你是誰?”
吳瑧被女子拂袖間的風吹到一條河邊,河水幽藍如礦石閃爍深邃,腳下的青石闆路生着厚實的綠苔,走一步滑兩步。
“你怎麼跑這個地方來了?”
“又是誰在說話?”
“孽徒,這裡不是什麼安樂窩,莫要流連忘返,快回去。”
這聲音悠久耳熟。
“神參師父嗎?”吳瑧問,“我以為你灰滅了。”
丁鈴咚咚的聲音從迷霧深處傳來。
“她就是你徒弟?”一個女聲嬌嗔,帶着點俏皮的怒意。
“你别生氣,我們是正兒八經的師徒。”
對話聲明明在身邊,卻看不到人。
“師娘?”
“來這地方瞎湊什麼熱鬧。”女聲責備。
“我的鍊子便是給了她?”
“他徒弟,我那東西可是從分界環上來的,可要好好保管。”
丁鈴咚咚的聲音幾乎貼到耳邊,吳瑧被推了一大把。
“瑧兒!”
“哎,在!”猛地睜開眼,好像小時候貪睡被老媽叫起床吃飯,明明腦子迷迷糊糊,應話卻響亮堅毅,裝作很清醒的樣子。
一個溫暖的懷抱驅散掉所有的不安,然後把她放下。
“夢魇放過她了。”
是涪江的聲音。
“瑧兒?”鐘延擔憂着喚了一聲,手背探她額頭。
吳瑧悠悠醒轉,看見旁邊服侍的人,抖了一個激靈:“啊你醒了,你怎麼下床了?”
鐘延跟秦莫一樣綁着厚厚的紗布,再一看,自己身上也纏滿了,痛意漸重。
死紅侯,招數真陰啊。
“我不知道紅侯也在鐘山。”她解釋,“不是刻意要去拼命。”
“哎你别哭呀。”吳瑧看得揪心,想擦掉鐘延的眼淚,手擡到一半被他握住,“别亂動。”
吳瑧撓了撓他的手心,手指有些酸軟。
“你也睡榻上休息去,自己傷都沒好。”
屏風上映出一個漸行漸近的影子:“神主,神女。”
鐘延:“進來。”
胡長恩:“去看過了,鐘航仍被壓在洞中。”
“啊,我想起一件事。”吳瑧忙道,“我修補陣法在山洞外吓暈了一個女的,去找曹智的時候我把她暫放在山上。”
“無妨,那人身上有禁制,跑不出鐘山。”
“你認識?”
鐘延不自覺擰緊了眉,“提起來我心煩,左右無關緊要的人,日後再說吧。”
他從簡短的煩躁中調整好情緒,扯出笑意,唇瓣貼了貼吳瑧手背,把手放回被子。
月餘後,兩人的傷恢複了大半,這段時間還算平靜,沒出幺蛾子。
但是鐘山上開始出現另一種不平靜,各位長老變着法催兩人快點完婚。
這天,大家坐在一起吃家宴。
濮長新最先上場:“神主,這月底廿八大吉,不如神主與神女那日行禮。”
吳瑧埋頭幹飯,鐘延舀了碗湯喝,他喜歡喝帶點甜的。
涪江也試探:“神主,正好您和神女的身體還需養段時日,先行大禮再入洞房,順理成章,如若不然,哪日怕要與娃娃的出生酒一同辦了。再者,請人來鬧一鬧,圓房起來也少去許多害臊。”
吳瑧差點嗆着。
其他長老也沒想到涪江勸婚的角度如此清奇,坐他旁邊的胡長恩不好别的,就好一口肉,聞言手一僵,夾的豬腳落回碗裡。
“老夫出于醫者良心。”涪江一本正經解釋。
自知壽數不長,吳瑧就沒打算辦婚禮,弄的人盡皆知,沒幾十年又要來哭,很沒意思。
她找借口道:“黑雲族的事還沒個結果,我們現在沒心思。”
“我明白,你們想早點抱上世子殿下的,好趕我去真神界。”鐘延低垂着眼,别人求之不得的事在他看來像去赴死。
聞言,長老們都沉默了。
“對不住,我失言了。”
他隻是想留家裡陪老婆長輩,也沒有錯。
鐘延喝完吳瑧剛盛的一整碗湯,湯碗放回桌上的同時好像下定決心:“各位長老,等黑雲族的事了,我們即刻生子。”
吳瑧:“……”
催婚變催生可還行。
吳瑧想找個話頭蓋過飯桌尴尬,随便說道:“對了,我砍了鐘航一段蛇尾,不影響你什麼事吧?”
涪江失色:“長新你怎麼不勸誡着,勸服那孽障是神主的必修功德,神女不知此事,萬一殺了他可怎麼好?”
“神女又沒真的要他命,真怎麼樣我會勸的。那東西才不知好歹,對神女言語冒犯不堪入耳。”
涪江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濮長新就學了幾嘴。
聽完後,胡長恩拍桌而起:“什麼!真該千刀萬剮,神女你還是下手輕了。”
吳瑧也了解到種航這個功德怎麼掙法,“所以除非他甘願赴死,或者你們冰釋前嫌,否則你的功德不算完成。”
鐘延點頭。
又是道難題。
胡長恩拍着腦袋:“剛才長新說起好日子,這不湊巧了嘛。蒼崇新君廿八即位,來帖邀請神主和神女二人。”
演技拙劣了吧,吳瑧心說你明明催婚不成才拿出帖子。
鐘山如今雖比之前與外界多些聯系,但新君即位怎麼能跟他家神主成婚相提并論。
半月後,在鐘延的軟磨硬泡下幾位長老才答應兩人出門,再晚兩天秦莫的冊禮都要結束了。
春日裡的陽光帶着萬物複蘇的味道,吳瑧挽着銀娘沿着鹭羽湖散步。
“瑧,你身上的藥香味實在濃,走一路還散不去,不過還挺好聞。”
“說起這個,你都不知道,藥一碗接着一碗不說,連寝殿的香爐裡都是草藥。不過我們喝得辛苦,涪江長老熬得更辛苦。”
“管之嚴,愛之深。就像葉兒,凰丂神君收她做弟子後她也是苦不堪言,但她說嚴厲中全是師父的愛。”
“哈哈這個葉兒說話還是這麼有意思,她人呢?”
“跟我師父和凰丂神君出門修習了,今日會回來吧。”
兩人走厭了坐在湖邊長滿了綠色藤蔓的長廊裡休息,聽銀娘說起上次大戰的傷亡情況,不免唏噓。
“還是死了這麼多人。”
“我真的不懂拟寒帝……那人的想法,一個人縱然活得再久,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孤孤單單的有什麼意思。”
“是啊,不過秦莫會給蒼崇新氣象的,我擔心的是,有人拿他出身做文章。帝君這個名頭叫得響亮,但不知道秦莫要承受多大壓力和多難的坎才能把蒼崇帶上正軌。”
“誰說不是呢,蒼崇内部雖然敬服,但對外溝通卻困難重重。就說酆都,我聽師父說帝君想調看一些舊檔都要親自出面,連星元神君前去都被應付回絕了。”
“對了。”銀娘的語氣變了變,“聽說神主今日會給那些逝去的弟子施輪回咒,希望他們下輩子能享一生安樂,壽終正寝。”
吳瑧拍拍她的手:“會的。”
據說秦莫在大戰的位置修了一座祠堂,說要讓後人知曉,往後世代的安樂都是先輩們的血換來的。
鐘延子時去祠堂施往生咒,吳瑧則回廂房休息,隔天醒來後打算出門走路,也是涪江交待的每天必做之事。
一開門,鐘延在屋外坐着靠着門框閉目養神,聽見聲響立馬起身拾掇精神。
“什麼時候回來的?坐門口幹什麼?”
“方才見你睡得香,我出來吹吹風。”
吳瑧:“?”
這兩件事有任何關聯?
嘴上這麼問,但更擔心鐘延的傷,輕撫他胸前,“使了往生咒,會牽動傷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