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長新擴聲讓兩人回來,但馮詠似乎不死心,環刀開路,人在其後沒入黑雲手中。
一炷香時間過去了,馮詠還沒出來。
甘居被濮長新嚴聲叫回,他落地的時候踩到一根從山沿滑落下來的赤紅水刺,腳底被紮破出了血。傷口不深,但大家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他本人也有些緊張。
甘居坐在屋檐下休息,過不多時果然感覺身體不對。
“快幫我看看,我身上好像有蟲蟻在啃食。”
事實當然沒有,大家都以為水刺雨刺有毒,誰會想到被下叱咒。
“快把山沿也隔絕在外。”
但是濮長新還是發覺晚了,山上有很多小溝壑,那些水刺成堆地從山上滑入街道,似活的般到處亂竄,如此一來避免不了有人受傷。
濮長新不願回憶,讓鐘延暫停施法,但他得把發生的事情告訴鐘延,強忍着心痛叙述。
“那些刺要不了人的性命,那天很多人都中了叱咒。而神主趕到鐘山施法阻擋雨刺,但被你們說的今冥打成重傷。”
跟随指示,記憶來到稍後幾天。
很多人出現叱咒前期的症狀,先神主懊悔地坐在大殿之中,他剛施法幫一名弟子淨化靈力,但并不管用。
濮長新看了一眼手掌的傷口,用衣袖遮住,“神主您莫慌神,雲族自顧不暇,他們沒有這麼大的能力。”
“若有蒼崇鏡的助益呢?修仙界中部奇絕族靡頹,東方蒼崇山隐隐有崛起之勢,恐怕雲佬不止找了我們,他做了二手準備。”
“蒼崇鏡?那不是蒼崇山所謂帝君的神器嗎?”
“不然,那東西放在天地寶庫,真論起來出自上古,神妙精絕,蒼崇的人不知怎麼讓它認了主取走了。”
看到這裡吳瑧不得不打斷一下:“天地寶庫是什麼?”
“聽父親說是處空間秘境,裡面存放着世上最珍貴的寶物和神器,但隻對有緣人開啟,而且裡面的東西要認了主才能被帶走。”
胡長恩看濮長新實在神傷,補充了中間跳過的一段記憶。
“先死的是甘居,他是我門下弟子,中了叱咒三十年後受不了折磨和不堪的相貌,用長甲刺進了自己的心髒。唉不行,我也不想回憶。”
于是濮長新讓鐘延繼續看他的記憶。
時間來到兩百一十年前,濮長新和其他長老向先神主道賀,恭喜他喜得麟兒。
與兩千年前的盛況相比,殿上人寥寥無幾。
先神主輕輕哄着懷中嬰孩,為難道:“阿珒,當真要把延兒放雪山上?萬一挺不過去,我甯可他死在我懷裡。”
先神主夫人擦拭眼角的淚痕:“良君快把孩子給長老,再多看一眼我怕自己狠不下心。”
胡長恩跟濮長新一起抱着嬰孩來到橫嶺之上,鐘延嚎啕大哭抓住胡長恩的袖袍不肯撒手。
兩人放下襁褓,躲在雪山另一側,濮長新拂去臉上的淚,“長恩,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鐘山竟要仰仗一個剛出世的世子,我不敢想象他以後的路有多難。”
記憶之外,客廳裡胡長恩道:“跳過跳過,這種煽情的話回憶它做什麼?”
濮長新調出一段記憶,記憶中的他急匆匆來到大殿找先神主:“神主,還是沒有世子的下落。”
“他恐怕,去酆都了。”
先神主吃力地站起來:“你繼續找,我去燭陰族把阿珒叫回來,就說鐘山遭逢大難,萬不能讓人知道延兒不見的事。”
畫面再一轉,鐘延母親躺在先神主懷裡,虛弱道:“我放不下心,我的延兒。”
先神主抱緊鐘延母親:“我一定想辦法護住延兒,想辦法喚醒他體内的鐘山神力。”
“鐘良,我,原諒你,但永世不願再遇你。”鐘延母親留下這句話,撒手人寰。
先神主一遍遍說着對不起,卻再也喚不醒自己的妻子。
鐘延早滾落了幾串淚水:“濮長老,一百九十年前到底怎麼回事?我曾去過酆都,我怎麼沒有印象?”
濮長新長歎一口氣,“我隻知道先夫人将您從酆都解救出來,第二日便靈力耗盡至死。怕您怪罪自己,她對您使用了清忘咒。”
鐘延母親死後沒幾天,先神主找一衆長老說話。
“我找到黑雲佬淬煉邪物的地方了,他将蒼崇鏡的碎片放到其中一個場子中,那裡的屋子被他們用來淬煉至邪之靈,我已經把東西毀了,待鐘山覆滅,黑雲佬定會鍛煉延兒為最佳容器。”
“神主,您要把世子送去他們眼皮子底下?”濮長新不忍心。
“隻有讓延兒在他眼皮子底下,吸收陰邪之氣才能為他拖延時間。”
“世子孤身一人待那種地方如何受得住啊?”
“阿珒為了救他已傾其所有,我大限将至,鐘山一脈毀在我手裡,我對不住你們。”
長老們跪下痛哭流涕,這種全族末路的感受實在壓抑。
“二叔,我們按計劃行事,你今日便向黑雲佬報信。”先神主跪下,“對不住,害你要被延兒記恨。”
胡長恩跟着下跪:“若我去黑雲族有朝一日能幫到世子,死也甘願。”
“還有一事,如今燭陰族剩餘的人韬光養晦,等他們扛過眼下困境後,若往後世子有幸脫困,勸導他與阿珒侄女結親。”
“是。”衆人哽咽回道。
先神主大概不會想到,吳瑧這個異世之人救了他兒子的同時,把人拐進了心裡。
于是乎,陰差陽錯下恩人變作罪人,諸位長老奉承口谕才逼得鐘延又傷又瘋。
乾坤無意誤人,是世人自困于原委和因果。
吳瑧疑問:“黑雲族和今冥兩千年前就有這麼大的能耐啟用法陣,現在反而不如從前了。”
“關于這點我們也有猜測。”胡長恩說道,“那些年時逢中部大亂,戰死之人不計其數,也許黑雲佬的力量就是這麼來的,至于為何能免于道罰,恐怕跟那個叫今冥的脫不了幹系。”
鐘延斷開靈力,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見吳瑧握住自己的手,淺笑道:“沒事。”
濮長新喝了一大口冷茶:“我和長恩、涪江商量了好些天,既然神主決定要聯合蒼崇徹底鏟除黑雲族和那個不知底細的東西,還是要把我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嗯,我明白你們苦心。”
“不知道叔公和長老們今日會來,我沒提前準備,照顧不周。二樓剛好有三間房,這家裡有被褥我換一換,三位今日勉強休息下。”
“不必麻煩了,我們坐着閉目養神便可。”濮長新客套說道。
鐘延收拾好心情,“不必客氣,樓上兩間房,我和瑧兒從來都一人一間,躺着休息好些。”
這話好像在特意解釋,但是聽着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胡長恩呵呵笑,還是不解釋好些。
吳瑧到二樓其中一個房間衣櫃裡找四件套。
外面他們還在讨論,不過聲音沒有放低,也讓她聽到。
“黑雲佬所說絕密空間,會不會與神女異世之事有關?”胡長恩道。
涪江長老一直沒說話,現在有點生氣:“明天再說,讓神主和神女休息吧。他們重傷初愈,還要不停聽唠叨嗎?”
胡長恩讨了個沒趣,但沒有反駁。
“神主、神女,你們記得上藥,傷口雖然無甚大礙,還是再多抹幾日藥粉的好,吃的丹藥也要記着。”
鐘延應下,拉着吳瑧上樓。
剛到樓上,他擡手起了道防竊聽的靈陣,俯身下來貼在耳邊說:“瑧兒,我陪陪你,咱們說說體己話好不好?”
“門關起來小聲說他們也聽不見呀。”吳瑧好笑,“如果有上來找你有事,撞見你起陣不是更尴尬。”
說到這兒吳瑧臉紅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幹嘛。”
“瑧兒你想什麼呢?這般羞。”
“沒,沒什麼。”
光一道陣鐘延沒完全放心,還往房間門上貼了張禁鳴符。
“搞這麼神秘,你要說什麼體己話?”
“我想抱着你睡。”
“……咱們發了号告,簽了婚書,是正兒八經的夫妻吧。”
鐘延很奇怪她這麼說,略歪頭一笑,“自然!”
“自然什麼,你一點不自然。正兒八經有證的,睡一起不正常嗎?你幹嘛搞得偷偷摸摸的?”
鐘延福至心靈一笑,“也是。”
“……鐘延。”吳瑧抱上去,靠在他胸上,“你在封陰山吃了一百九十年的苦,我知道你謹慎慣了,沒事不用改,咱們說悄悄話不讓别人聽。”
擁着她的手環得更緊,“瑧兒,知我者莫若你。”
兩人松開懷抱,齊齊望着床,忽然齊齊别開頭,最後還是鐘延轉身掀開被子,說:“那你先躺下,為夫去刷牙洗腳。”
吳瑧心跳一下加快,“不是用靈力就可以清潔身體嗎?”
“話雖這樣說,你在修仙界的時間還不久,怕是不習慣,我還是去洗洗吧。”
他洗了好半天,回來的時候吳瑧都快睡着了,但是聽見鐘延坐到床上的動靜立馬清醒。
“枕我胳膊上,我抱你。”
熟悉的味道沁入鼻中,吳瑧手臂環在鐘延腰上,非常緊實。
“以後我們都這麼休息,好不好?”
“哦……”
一個吻落在額頭上,吳瑧剛想擡嘴,鐘延重新把他抱緊,“瑧兒。”
“嗯?你今天奇奇怪怪。”
“一想到我們隻有三年時間,我一刻也不想與你分開。”
其實吧,四五年也不是不可以,再多就真不行了,父母尚在,實在不能太不孝,但是吳瑧怕現在說出來鐘延一天天數日子,到時候萬一做不到反而傷他心。
“我實在無法兩全,凡人生命大幾十年,我不得不回去。”
“我明白,沒别的意思你别多想,我就是想盡數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吳瑧歎了口氣,偏偏在别的世界,造化弄人。
“母親回娘族十年不全是因為和姨母啟用上古神力,還因為父親的不忠。”
關于這點,當日濮長新說鐘航是他同父異母的大哥,就很顯而易見了,吳瑧當時并沒多問。
“你在林中見到的那個魂魄,可能是他生母。”
“可在記憶中,明明他們相敬如賓……”
“他們兩人結合是兩族長輩們的意思,母親典雅高貴,父親自是不排斥的,隻不過後來母親接連兩次渡劫不順傷了身子,是以他們婚後兩千年沒誕下孩兒,鐘航生母傅氏是母親的貼身婢女……”
後面的事化成一聲歎息,“你也知道,修仙界與塵世一樣,一夫一妻是法制,這事即便父親有心排除萬難也得不到一個人支持,但他執意将傅氏養在深谷中,無人奈他何。”
“再後來我活到十歲,母親讓父親把傅氏遣走,他不肯,恰逢燭陰族遭遇劫難,母親一氣之下回了母族,雖然大家都訓斥父親,但不可能有人同意她帶走我,所以我留在了鐘山。”
吳瑧撫着鐘延側臉:“先夫人在你二十歲時就仙逝了,除去她在燭陰族的十年,你隻在十歲前相伴她身旁。”
“我記得小時候,父親的事母親事事都要過問,後來她雖回來過,與父親卻也是面和心不合,我有時覺得很是不必,與其将就不如選一個自己中意的,免得傷人,可父親兩頭都不可能罷手。”
吳瑧撫到鐘延肩膀上輕輕拍着:“父母的湊合,傷了無辜小兒。”
“所以上次瑧兒你那樣講我才會氣,我不僅自己不會再娶,我還不想你再嫁,可是,可是我又怕你回不來,一人年老孤寂。”
“你覺得我會嗎?”吳瑧湊得更近,陷入懷抱裡,“見過太好的,眼界高于穹頂,誰還能入眼?”
“瑧兒。”鐘延哽咽,“以後我們心會很苦。”
“沒事,現在先把甜的補上。”
寂靜的房間裡響起漸漸急促的呼吸聲,吳瑧環着修長緊實的後頸,微擡下巴,與抱着她的人唇齒相融。
雙頰連耳朵發出一波接一波的熱意,手心觸摸到的後脖子上的肌膚滲出汗水,在鐘延抱着自己後背的手指不自覺收緊的關鍵時候,她一把推開對方。
鐘延眼尾濕潤,無辜地望着她。
吳瑧拉起被子遮住半張臉,“你,你胸口的外傷。”
“無礙了。”
“不行不行,你昨天消耗一夜靈力,今天還是早點休息的好。”
“好,好吧。”鐘延的聲音有些啞,“你先睡,我去洗洗。”
又洗……
一早醒來身邊沒人,吳瑧躺了會兒起身找人,門上的禁鳴符和外面的陣都收了。
鐘延倚着陽台,聽到動靜轉過身,眼尾有紅血絲。
吳瑧:“……你沒休息?”
“修煉到一定境界不用睡覺。”
聲音也啞啞的,甚至啞過昨天她睡着的時候。
“我不習慣不睡覺。”
“嗯。”
“……”好冰冷。
“涪江長老。”鐘延打招呼。
吳瑧回頭,隻見涪江保持着下樓的姿勢,對方清了清嗓子,“神主神女,别忘了用藥。”
說完一個瞬移不見人影。
吳瑧:“……”
他也覺得鐘延今天的狀态不大對。
“瑧兒。”
“嗯?”吳瑧應得發怵。
就見鐘延輕歎了口氣,走近了在她額上落了一個吻,随後抱住她,“對不住,我心急了。”
吳瑧雙耳又紅,掙開懷抱跑進衛生間,“我洗漱洗漱,前面剛睡醒時候秦莫發來傳音,說奇絕聖女今日午飯時間約我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