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沈施徹夜難眠,遂讓明玉去調查季随,若能拉攏他,不失為扳倒世家的利刃,可若是他不願意涉險,她也好早做打算。
卯時,恰有曙光乍現。
微弱的晨光透過紙窗将床上美人兒的臉龐照亮,光影交錯之中更顯她的骨相之美,她半撐着坐在軟榻之上,眼睛微閉,不覺中輕皺眉頭,一副病弱女子的姿态,卻為其多增添了幾分柔美。
明玉聞聲前來,點燃蠟燭,将季随之事說與她聽。
“季随來自姑蘇,聽聞其出身于商賈之家,他與其父是後遷至姑蘇一帶,此前兩人來自何處并無人知曉,與之一同前來的考生,皆道季随常年居于室内,不喜與人談笑,周家三公子是近來到京城才結識的,此外他先前的鄉試、會試名次均靠後,或為避其鋒芒。”
“避其鋒芒?”為何要如此,沈施是不願用身世不明之人,遂讓明玉前去姑蘇詳查。
明玉應諾後離去。
朱顔則扶起沈施到梳妝台旁坐下。
沈施在銅鏡前接連打哈欠,朱顔見狀放緩梳妝的力道,好讓其能小憩片刻,待她再次醒來,妝發均已完畢。
鏡中的美嬌娥被胭脂粉飾,額間繪一花子,完全瞧不出疲憊之态,長發挽作交心髻,以小金花钿點綴,淡黃色袖珍牡丹插于髻旁。
沿着雪白長頸往下看,身着黛青暗花牡丹織金錦齊胸襦裙,手挽水黃色雲紋紗帛自然下垂至腳踝處。
黃青色着裝與萬物複蘇的春日恰好相配,明媚而富有生命力,活似春之使者前來報春。
上車前,沈施在花圃中摘下一朵花一并帶去。
沿街熙熙攘攘,觀者如雲,萬人空巷,百姓們特意前來張望狀元的風貌,沾沾喜氣。
娘子們攜着裝滿花瓣或是完整花朵的花籃站着街道旁,隻等着季随的到來。
“就在旁邊停下吧,去春悅樓應當看得清楚些。”沈施由朱顔扶着上了春悅樓專屬于她的雅間。
打開窗戶,一窗春意似乎迫不及待地要闖進來,而遠處的那抹紅更是潋滟春光中的點睛之筆。
禁軍侍衛在前方專門為跨馬遊街清道傳呼,鑼鼓喧天。
遠處,兩位穿着大紅衣裝的少年正騎着馬,徐徐走來,旁邊的娘子們将早已準備好的花向中間撒去。
紛飛飄揚的花瓣自然地形成了一條花路從馬後一路延伸到天際。
沈施吃着剛出爐的糕點,品着細茗,目光卻流連于窗外。
意氣風發,自信張揚的是周家三公子——周明敦,不僅金絲紅衣傍身,頭上還簪着一朵紅花。
而在他旁邊的季随雖也身着绛紅色錦袍,頭戴進士帽,側插着一朵金花,卻并無狂傲姿态,反而面若寒霜,不苟言笑,又将人拉回了寒冬,仿佛狀元并不是他,今日與往日亦并無差别。
沈施待季随走近後,将淡藍色花朵投擲出去,在公主府時,她莫名覺得此花可能襯他,便鬼使神差地帶來了。
季随骨節分明的手輕易地将飄過來的花抓住,順着花來的方向,瞧見倚在窗邊的明媚少女,在光影斑駁中笑盈盈地望着他,天上豔陽差可拟,見她着裝應當不是尋常貴女。
離春悅樓稍有些距離,周明敦駕着馬向季随靠近,打趣道:“季兄,你可知擲花于你的是長公主。”
季随低眸看向手中的花,忽覺有些紮眼。
周明敦瞥見他常年如深潭般平靜的情緒竟出現了一絲波瀾,趁機再添油加醋一番,“挽蘭花,極為珍貴,常常是女子送給自己心儀男子的信物之一。”
拿着挽蘭花的手有輕微地抖動,随後松開,那看着冷豔嬌弱的花掉落在地上,被馬蹄碾過,落得個粉碎成泥的下場。
“不愧是你,這般令人豔羨的露水情緣就被你如此輕易舍棄了,不知謝兄會作何想法。”
“與我何幹。”待季随說完後,周明敦暗自感到周身寒氣更甚了些,默默與之拉開距離。
春悅樓中,朱顔見沈施一直盯着擺在眼前的的茶水,問道:“公主,可是今日的茶不好喝?”
她拿出新上貢的金瓜貢茶,随時準備為沈施上新茶。
沈施緩緩搖頭,望向窗外走遠的背影,身下拖着長長的影子。
她瞧見季随的臉,完全不帶姑蘇的婉柔,反而是獨屬于塞外的橫刀闊斧,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眼窩深遂,劍眉星目,眼神中是一汪深潭,令人看不見底,也摸不着人,明明是塞外的狼,卻被那身绛紅色狀元服束縛,亦無法掩蓋他眼中的冷漠與疏離。
風輕輕吹拂她的鬓間青絲,一種不安油然而生,希望不要是她想的那般。
朱顔見她又走神,想着說些什麼,“公主,今日謝家大公子似乎并未參與。”
謝家大公子謝璟,自幼被當作謝家家主培養,卻對沈施癡心一片,說這緣由連故事主人公之一沈施也不明白。
京城人卻覺得謝璟被沈施下了咒,不然溫潤如玉、翩翩公子、世家楷模的謝大公子怎會喜歡上一個乖張放縱、舉止粗魯、臭名遠揚的長公主呢?
更何況多年來世家之間多是以姻親為盟,相互扶持,壓根就瞧不上皇室。
沈施對謝璟的态度不同意也不拒絕,她深知像她這般的人并不一定能決定自己的喜惡,婚嫁,倒不如安天樂命,随遇則安反倒能得個清閑。
若她與謝璟成婚能守住沈氏江山,她亦是願意的。
“或是被其他什麼事耽誤了罷,他的家世本可以不必參與科舉。”沈氏喝下冷掉的茶,清苦生澀的茶味在她口中彌留,她未将其吐出,反而咽了下去。
朱顔見此多有不忍,她家公主何曾喝過這般茶水,當真是被謝璟傷透了心。
在殿試之前,謝璟于黃昏之際來拜訪沈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