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日漸深濃,氣溫回暖,慕容蘭正在内院空庭練劍。庭中杏花疏影裡,鴉青少年手持長劍,招式流暢又帶着淩厲,利刃在空中飒飒作響。
瞥見門廊處那抹身影,他收了招式,插回劍鞘:“你來了。”
少年穿過連廊,來到方亭内随意坐下,說道:“慕容公子這劍法輕靈飄逸,動作迅猛又直擊要害,必定能取人性命于無形中。”
“雁卿還懂劍法?”
江緒遲緩片刻,才道:“我身子雖弱,劍法卻也是研習過的。”
耿葭舉着托盤,奉上了兩盞清茶和一碟精緻點心,慕容蘭将手中長劍随意擱置在桌上,端起茶盞沁香撲鼻,抿了一口。
“公子這劍看上去倒是上品。”
“你眼光好,這劍是父親在我十二歲生辰所贈。”
“如此好劍,是否有名?”
“——玉堂。”
聽聞此名,江緒才瞧見白玉劍柄上雕刻着玉蘭花紋,恍然道:“原來如此!”
“怎麼?”慕容蘭疑惑。
江緒指了指劍柄,道:“劍如其人,皎皎君子,霞姿月韻。”
聞言,慕容蘭低聲笑了起來:“雁卿如此贊許,我受之有愧。”
“隻是實說而已。”
“那我便多謝你謬贊了。”慕容蘭擱下茶盞,熹光穿過連廊灑在隔了半晌才開口又說:“這樣好的日頭,我們不如跑馬去?”
自上次慕容蘭教過他騎術後,江緒暗地裡一直在苦練,十日裡有八日都往隴山草原跑。連手心和腿根磨出了血泡也不肯罷休,為這事兒還和裴雍好一頓争執。裴雍心疼他作踐自己的身子,原本體内毒素未清,眼前如玉的皮膚被馬鞍和缰繩磨得不堪入目,那日替他上藥時,裴雍出言勸他何必非要折騰自己,會騎便是了,江緒當下便生了氣。
兩人僵持着,又有好幾日不曾說話了,因此,慕容蘭提議,江緒不假思索就應承了。
雲層重重疊疊,蒼茫草原,一碧萬頃,少年兩人騎着馬,緩步并行。
“雁卿,你的騎術練得如何了?”慕容蘭噙着笑意問,他知道這段日子江緒正苦練騎術,并未過多打擾。
“有些許長進罷了。”
“我可不信,你這樣卓然的領悟力,恐怕是早已越過許多人了。”
江緒神色平淡,看得出有些意興闌珊。
慕容蘭故意逗他,提議道:“不如,我們比試比試?”
“好。”不曾想他答應得如此痛快,正巧也是話音落下,瞧見身側少年驟然打馬疾馳,馬兒倏忽撒蹄狂奔,甩出慕容蘭一大截。
少年輕笑出聲:“你這可算是耍賴。”
說罷,缰繩揮動,□□大腿用力一夾,如箭矢般融進草色裡。
江緒一手持缰繩,一手握短鞭,抽打着□□良駒,四面風聲,響如急弦,天邊斜陽流雲似鹘鸼掠過。他的思緒早已不在此處,天地一色,莺啼鳥鳴,馳騁在廣袤蔥郁的草甸中,心底卻被落寞與孤寂塞得滿當。
他伸手,緊緊握住挂在脖間的玉扣,無助地閉上眼睛。
任由粗砺的缰繩在掌心不間斷摩擦,嬌嫩的肌膚滲出絲絲鮮血把缰繩浸紅。廣大的袖管在淩風中鼓起,獵獵作響,眼眶的濕意漸濃,似有什麼堵在心口酸澀飽脹,而他似乎要以這切膚之痛抵消心間呼之欲出的酸脹之感,遂加重了揮鞭的力道,馬兒吃痛受驚,不受控制地猛奔起來。身子随着馬背上下颠簸,江緒察覺到了不對,雙手緊勒缰繩,馬頭微側發出一聲嘶鳴,陡然揚起前蹄,整個人猝不及防地朝後倒下,眼看就要墜下馬去。
手中的缰繩早已不覺松開,他閉上了眼,沉重的心也随之下墜,墜入無盡深淵。
然而,天旋地轉間一雙溫厚的手掌卻覆上自己冰涼的手背,旋即陷入那人懷中,細微的喘息聲落入耳邊,沁涼的手背在慕容蘭的包裹下逐漸回暖,他并非驚魂未定,反倒是神色沉靜,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那人。
他早已做好跌入塵埃的準備,卻有人毫不猶豫伸手接住了自己。
“雁卿?”慕容蘭低聲輕喚。
此刻,他整個人被攜裹進慕容蘭懷裡,如此近,近到能聽見他沉穩規律的心跳。
“别怕,沒事了。”他的語氣裡總是帶着溫柔,溫柔又令人安定。
江緒站穩落地後,雙唇翕張,喘息着、顫栗着迅疾推開了身側之人,朝後退了幾步。
慕容蘭呆愣在原地,悄然看見少年發紅的眼眶,煞白的容顔,一時間茫然無措,隻得讷讷道:“抱歉……你,沒事兒吧?”
可,他卻像沒聽到一般,仍舊定定地站在那裡。
慕容蘭頓覺胸口發悶,他竟厭惡自己至此嗎?
“對不起。”他低垂着眉眼,溫雅俊逸的臉龐堆滿了無奈感,“江公子,方才情況緊急我才不得已……絕非有意,你别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