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繼續翻看着林瑩的調查資料。知名制片人、資本的寵兒李大龍,在林瑩的記錄中,赫然是一個将權力當作交易的砝碼,換取年輕女性的屈從,将别人的尊嚴踩在腳下的惡魔。
而林瑩,這個熱愛生活的、擺弄着可愛小擺件的女孩,卻是少數幾個敢于直面黑暗、站出來反抗的人。
但她卻沒能等到真正揭露真相的那一天。她的聲音,在黎明到來前被永遠掐滅了。
蘇沐深吸一口氣,指尖不自覺地收緊。不管是作為一個女人曾經親身體驗過職場裡無處不在的冒犯和不公,還是作為一個媒體人深知揭露真相的艱難和重要,蘇沐都對這位勇敢的同行充滿了深深的敬佩。
林瑩曾經想要點亮這盞燈,想要撕開黑暗的一角,讓陽光照進來。現在,這盞燈不應該熄滅。林瑩未竟的報道,她要完成。
晨曦微微泛起,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灑進辦公室時,蘇沐仍舊坐在電腦前。面前的屏幕上,不再是林瑩的原始資料,而是一個新的文檔。他的指尖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着,思緒清晰如刀,筆觸帶着一種記者特有的敏銳和力量。
他從林瑩的視角開始,将她挖掘出的那些觸目驚心的真相,用文字串聯起來,帶領觀衆進入一個她熟悉而又隐蔽的世界——那個看似光鮮亮麗的娛樂産業背後,職場裡那些隐蔽的角落,會議桌上意味深長的、帶着性暗示的笑聲,試鏡間的暧昧交易,年輕的女編劇被暗示“要懂規則”,新人女演員被告知必須“珍惜機會”才能上位。
他寫道,李大龍并不隻是一個人,他是這個圈子裡千千萬萬個掌控權力的男人的縮影,是那種将他人的夢想和尊嚴玩弄于股掌之間的象征。
“他用自己的位置和手中的資源,決定了無數女性的職業生涯的上升或隕落。而那些拒絕向黑暗妥協的人,面臨着被打壓、被封殺、被迫離開這個行業的命運。”
蘇沐寫下這句話,停頓了一瞬,擡頭看向窗外。晨光熹微,街道上已經有了行人,零星的車燈在柏油路上拖出長長的尾影。他的心髒跳動得極快,仿佛站在一個懸崖邊上——他知道自己要邁出的這一步,将用韓霆的身份和影響力,向整個行業、向整個社會,扔出一顆威力巨大的炸彈,會迎來怎樣的風暴,遭遇怎樣的反擊。
可他沒有猶豫。他深吸一口氣,繼續敲下了最後一行字。
“可還有人,選擇了不沉默。”
他在這一行字後停頓了許久。
“她選擇成為一名記者。”
記者。
林瑩曾經的職業,也是他(蘇沐)曾經的職業。她們選擇了相同的道路,隻是林瑩走到了盡頭,用生命點燃了真相,而他,幸運地還在路上,并将接過這支沉重的接力棒。
屏幕上的文字在晨光裡閃着微光,蘇沐忽然感覺自己像是握住了林瑩曾經用生命握過的一支接力棒,沉重,但充滿力量。
他要繼續跑下去,帶着林瑩未盡的勇氣和真相,跑到陽光之下。
當晚,市局大樓的會議室裡,燈光投射在牆上的電視屏幕上,所有在家的警員都被通知回來觀看。空氣安靜得隻剩下電視裡的聲音。
“今晚,我們講述一個新聞人,一個真相追尋者的故事。”
屬于蘇沐的、通過韓霆的身體發出的聲音,平穩而堅定,在空曠的會議室裡回蕩。屏幕上,林瑩的照片緩緩浮現,那是她大學畢業時穿着學士服微笑的樣子,年輕,眼神清澈,對未來充滿憧憬。
蘇沐站在會議室角落,雙手抱臂,目光沉沉地盯着屏幕上“自己”的臉——韓霆此刻正坐在鏡頭前,用他專業的素養和蘇沐寫下的文字,向數百萬觀衆講述着林瑩的故事,講述着那些隐藏在光鮮背後的罪惡。
他們今天破獲了一起大案。根據黃志偉的供詞和物證,以及警方後續對李大龍的秘密調查和獲得的更多證據:包括他在深市期間短暫脫離監控的時間、與黃志偉的通話記錄、給黃志偉打款的記錄等等。
警方已經對李大龍發出了逮捕令。
但法律之外,輿論的審判,以及更廣泛的行業震動,才剛剛開始。
節目播出後的第二天,互聯網徹底炸開了。
社交媒體上,“林瑩”、“李大龍”、“性賄賂”、“職場性騷擾”等關鍵詞迅速登上熱搜榜首,并且相關話題熱度居高不下。觀衆的讨論如同火山噴發,熱烈而激憤。
“反轉又反轉!不敢相信!那個‘自殺’的姑娘竟然是受害者!”
“我當時就說讓子彈再飛一會!李大龍那樣的渣滓怎麼可能無辜!”
“林瑩太勇敢了!她是個真正的記者!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抵制李大龍!抵制所有娛樂圈的潛規則和性騷擾!”
“我當時站隊噴過林瑩…感覺臉好疼…對不起。”
“從沒噴過林瑩打倒99%的人!”
輿論的風向變得太快,快得讓人咋舌。
昨天還在謾罵林瑩的人,今天就變成了支持者和憤怒的聲讨者。其實大多數人并不真正關心真相本身,他們隻是在尋找一個發洩情緒的出口,享受站隊、圍觀、以及撕裂虛假面具的快感,像潮水般裹挾着一切湧上,又在下一刻無聲退去,隻留下被曝光的罪惡和被重新看見的真相,沉澱在泥沙之下。
這一次,還好,真相沒有被永遠掩埋。
與此同時,在強大的輿論壓力和警方已經掌握的證據鍊下,越來越多的受害者,那些曾經選擇沉默的女性,看到了希望和勇氣。她們開始聯系警方,聯系媒體,實名舉報李大龍的累累罪行。
警方的調查,也在輿論的推動和新的證人證詞下迅速推進,更多李大龍的罪證,包括他不為人知的資産、威脅他人的記錄等等,都逐一浮出水面。
僅僅一周後,證據鍊完整,社會影響巨大,李大龍被正式逮捕。他曾經一手遮天的權力,在真相和正義面前,終于坍塌。
又過了幾天,塵埃落定。林瑩的案子以李大龍和黃志偉被逮捕告一段落,等待他們的将是法律的審判。社會上的讨論還在繼續,行業内部也掀起了陣陣風暴。
那天晚上,蘇沐和韓霆來到了警局的天台。夜風吹拂着兩人的發絲,帶着城市獨有的喧嚣和夏夜微涼的潮氣。
城市的燈光在遠處閃爍,連綿成一片沉默的星海,與頭頂稀疏的幾顆星辰遙相呼應。
韓霆倚在欄杆上,望着遠方,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他忽然輕笑了一聲,轉頭看向身旁的蘇沐:“你現在…比我這個老警察還要厲害了。”
蘇沐眨眨眼,配合地伸手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臉上帶着熟悉的、略帶調皮的笑意:“那是當然。”
兩人并肩站着,沉默了片刻。夜風吹散了白天的疲憊和緊張,帶來一種難得的甯靜。
蘇沐忽然開口,聲音低了下來,帶着一絲隻有他們兩人才能理解的、對未來的不确定:“你說…如果我們一直不能換回去…”
韓霆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繼續望着遠方,目光深邃。他想到了蘇沐在自己身體裡展現出的才能,想到了蘇沐在面對職場不公時的隐忍和韌性,想到了她如何利用自己的身體和身份去完成林瑩的遺願,引發了一場風暴。
他也想到了自己,在蘇沐的身體裡體驗到的那種脆弱和無力感,以及從另一個角度看到的這個世界的偏見和審視。
他們交換了身份,交換了世界,也交換了痛苦和成長。但最終,他們都找到了在對方世界裡的位置,甚至,綻放出了不一樣的光彩。
良久,韓霆輕聲道:“…那我會成為一個好記者”他轉頭看向蘇沐,眼神溫柔而堅定,“而你…會成為一名比我更出色的好警察。”
蘇沐點頭,眼神溫柔而堅定,沒有逃避,沒有抱怨。
他們不再是困在彼此身體裡的倒黴蛋,而是因為這場意外,真正理解了對方,找到了共同的使命,并将在各自新的道路上,帶着對方的印記,繼續前行。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城市的喧嚣,也仿佛帶來了某種滌蕩後的甯靜。蘇沐仿佛聽見林瑩的聲音,在夜風中低語——
“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
是的,總要有人去做。無論是林瑩曾經拿起筆,還是蘇沐現在穿上警服,亦或是韓霆決定拿起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