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停晚再次來到關押向二柱的大牢中。
其實他完全沒有必要今晚就來驗證或試探,此人五天後才會被問斬,而且以他的官階,隻需要一句話,完全能多留幾天,如果他當真有意願救人的話。
但是從郁熠朝屋内走出來後,他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
我要去哪裡?
我能去哪裡?
他自嘲地笑笑,怎麼和郁熠朝相處越久越容易傷春悲秋?
林停晚摒棄掉雜念,再次邁進向二柱的牢房。幾個時辰前給他的粥還完好地放在地上。他仍然維持着之前的姿勢,躺在地上,緊閉雙眼。
“啪”地一聲,林停晚将一隻草鞋扔到向二柱身上。對方毫無反應。
于是一隻隻草鞋紛至沓來,不輕不重地落在向二柱的身上和臉上,終于,可能是臉上的草鞋使得他面部瘙癢,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待看清身上的東西後,向二柱終于有了反應。
他先是坐起身,摸索着撿起一隻草鞋,他将草鞋放在手掌中,細細觀看,沉默中隻能透過他低垂的頭顱看到顫抖的雙手。
毫無預料地,向二柱突然暴起,他翻身站起,手肘使力推住林停晚,用身體爆發的力量将毫無防備的林停晚怼到牆角。
“騙子!”他聲音嘶啞,歇斯底裡,“你們對我娘怎麼了?你們不守信用!騙子!”
林停晚後背“哐”的一身撞在牢牆上,一陣劇疼還沒緩過來,便聽到向二柱奇怪的言語。
騙子?誰騙了他?
果然,那個無腿老妪是他娘。一進牢中就比對了向二柱腳上草鞋和自己手中的草鞋,林停晚其實已經知曉了兩者的關系。但是沒想到奄奄一息之人霎時間竟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
“我們隻是……”想到老妪慘死的模樣,林停晚将到嘴邊的話又咽下去,委婉道,“去探望了你娘。”
向二柱在牢中已經多日沒有進食,猛一爆發,撐不了多久,很快就卸了勁,慢慢滑落倒地。
他突然抱住林停晚的大腿。
“求求你,救救我娘!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
林停晚心中觸動,蹲下來騙他:“我可以救你娘,但是你要告訴我,是誰讓你來頂罪?”
向二柱已經無法站起來,甚至趴在地上都使不上氣力翻身。但是他仍舊掙紮着擺頭左右環顧,脖子費勁伸長巴望牢外。
“你在詐我?”
又是一句莫名而無端的話,好像兇手是林停晚一般。但是林停晚思緒一動,突然想到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情況。
他聽到自己的嗓音有點顫抖:“隻有我一個人,今晚和我一起的那個人沒來,你可以告訴我了嗎?”
他靜靜等着向二柱的反應,像是等待一場宣判。護闆落下,他心裡僥幸幻想一瞬間灰飛煙滅。
向二柱:“你和他不是一夥的?你不會洩密給他吧?他說了若是我敢說出去,就殺了我娘……”
——
直到回到别院,林停晚仍舊心亂如麻。
太子已經睡下,聽說今天郁又甯吃壞了肚子,江承璟偏要做好人,讓郁又甯住到别院裡,找白水最好的大夫治病。仗着郁熠朝今晚不在,郁又甯膽大地應了太子的邀請。
他沒有掌燈,屋内漆黑一片,白義正安排的上房是賞月的最佳視角,月光透過雕花窗柩清輝宣洩,映在桌子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影,映在盤腿坐在椅子上深思的林停晚身上。
向二柱的話猶在耳邊。
“他讓我頂罪,說是知道我母親是個無腿之人,跑不遠,如果我違抗,就先殺了我母親再折磨死了我。”
“不可能看錯,他雖然戴着面罩,但是露出了眼睛,和剛才與你一同來的那人簡直一模一樣!”
剛才一同來的,是郁熠朝。
私心裡,他不相信郁熠朝會以母親來威脅向二柱頂罪。
但是當他想到郁熠朝今晚來拜訪的人緊閉的屋門,他在白府門口與黎家發生了何等需要周旋的事情,他年紀輕輕便白手起家擁有這偌大産業,他去哪裡治的病,而他今晚壓根沒有關注到他複發的眼疾……
林停晚突然發現,他太自負了。
他其實根本不了解郁熠朝。那十年他是怎樣度過暗無天日的?郁母是怎樣離開的?他是怎樣走上了一條與設想完全不同的道路?還有他的眼疾,到什麼程度了?
郁熠朝把他照顧的太好了,稍不留神就會得意忘形,以為自己才十幾歲。
次日一早,宿周登門拜訪林停晚。
宿周是宿家此次來參加商會的代表,在四大世家中他年紀最大,無他,他祖爺太能活了,八十多歲的高齡還能清醒地處理着宿家的生意,手握大權,連宿周的父親也是最近才慢慢接手宿家的生意。
遑論宿周雖然年紀比白義信還要大上三四歲,但是在家輩分小,隻能一把年紀眼睜睜看着比他小的同輩都上手産業,而自己還在跑腿。
但是好在宿周此人心态好,沉迷于求仙問道,每日披個道袍,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林大人,我是個直腸子,不拐彎抹角了,我要買下那流螢月明玉。”他剛坐下,茶都沒喝上一口,便開門見山。
“宿老闆是珍寶領域的行家,應該能看出來,這玉其實價值并非上乘。”
“林大人,我知道您此行的目的。”宿周直截了當,“朝廷現在處處缺錢,平民那裡搜刮不出來了,便想着在我們這些有錢人身上薅一些。家父發話要此玉,它是什麼價值我不關心。”
林停晚見他絲毫不避諱,直白地問:“宿家沉寂多年,想用這個機會向朝廷盡忠?”
宿周坦言:“林大人不也想把這玉做好賣給我宿家嗎?不然為何找人鍍上螢石?”
想到玉筌的老闆說鍍螢的工匠是宿家的老師傅,林停晚當下了然宿周對于他鍍螢的了解來自哪裡。這位宿老闆,修道到了一定程度,心胸都敞亮了起來。
“之前确實想要賣給宿家。”林停晚眼尾拉起一個弧度,笑得有些不懷好意,“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價錢好商量……”
“我有一個對宿家來說性價比更高的盡忠方式。”
宿周終于睜開眼睛正視起這個比他小上快兩輪的年輕人。
——
經如鴻在至居裡徘徊許久,心中糾結。
也沒敢進門。最終是出門買東西的劉牧将他拽上了樓。
時清:“經将軍,你怎麼跟作賊一樣。”
自從來到至居裡,他便把自己關在屋中,籌謀終身大事。這幾天劉牧俨然成為了他的小奴仆,經常外出幫他采買所需。
經如鴻看着他一屋子的絲娟錦衣、胭脂水粉、珠钗寶鍊,還有桌上鋪滿的民間風雅畫本,深深地慶幸自己已經娶上了媳婦。
現在想娶個媳婦已經如此困難了?
“哎!”時清在他面前揮揮手令其回神,“别瞎看,每一樣都關系到我的下半輩子。你不好好當值,來這裡做什麼?”
經如鴻老老實實收回目光,“我還是心裡不安,這幾天一直陪駕,沒來的及想,但是如今看這些商人對皇家物件追捧至極,趁着這個機會如若不把丢的聚寶盆弄出來,豈不因為我拖累林大人?”
“你錢攢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