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如鴻撓撓頭,苦惱道:“前幾日讓你嫂子寄來點,但還是不夠。”
“呵,那還不是被于老闆給赢走了?不然你之前賭的那些錢夠買個不錯的赝品了。”
“這也是人家本事,你怎麼對于老闆偏見這麼大?”經如鴻十分認命,“我想,嘿嘿,要不找他借點?”
時清眼睛一轉,“他貌似确實有錢……”
而此時有錢的郁熠朝望着窗外的梧桐正極目遠眺,一滴眼淚順着下颌滴落,他擺手拭去。
自從服下蘭燼,他瞎了好一陣,被袁醫罵了一個月多。他知道這毒威力大,沒想到後勁也這麼大。
他的眼睛對光更敏感了,有時在屋内竟然也需要蒙住……
“妙仁莊老陳來信說安州與容州交界處部分流段阻塞不通,因此草藥品還得延遲一段時日。”
出言的是流風閣清源莊聶鳌。
南州清源村,盛産魚蝦,以前隻是滿足當地人自給自足,後來郁熠朝在打通部分水運通道後,水産能向内陸部分延伸,聶鳌和莊中能人在水路運輸和保鮮方便極有經驗,甚至管郁熠朝要了大筆錢财去升級捕撈船。
郁熠朝提議他們可以将船行駛更遠,獨創船開到哪就在哪撈,撈上來就地輻射式售賣的模式,因此掙的盆滿缽滿。
而妙仁莊,坐落于安州西北角,常年往返高地采摘名貴藥材。這個莊子裡人不多,而且為了采摘草藥比較分散,但因着他們的草藥十分昂貴,加之在山中兼職勘探玉石,能開張吃半年。
“堵在路上了?是因為齊紀縣發水?”被準許主理交通轉運脈絡的華宿擁有了管理分莊的權利。
聶鳌想了一下,搖頭道:“不完全是,那一段水路不太平。在齊紀縣以西,地形起伏,水勢湍急,周遭不方便停靠,經常出沒黑船。聽說是前面的船隻被偷竊一空,船家是個硬茬子,報了案結果查出是官府監守自盜,不查清楚不放行。”
草藥在商會上展示售賣與否華宿不太擔心,畢竟流風閣不差這一點東西壯威,但是郁熠朝吃不上藥眼疾每況愈下……
“這怎麼能行?轉路運加快腳程。”
“已經快馬加鞭趕來了,但是周遭洪災盛行,繞路也花費時間。”
郁熠朝蒙住眼睛,問:“是停擺在既治岸?”
聶鳌:“對。”
系好煙蟬绫,郁熠朝被掩住的眉頭微皺。
“我記得既治縣的水運是錢至的勢力範圍……”
“咚咚咚”響起敲門聲,聶鳌打開門,強烈的河水腥氣令沖擊了經如鴻,但是聞慣了血腥味的經将軍維持住了如常的神色。
“我找于老闆。”
郁熠朝看着門外忐忑的經如鴻,想到那晚在賭場,此人熟悉的手法,他派出人手調查,目前并沒查到異樣。
經如鴻,家道中落,四處求親,數被逐,負氣參軍,小有戰績,遂提拔,官至禁軍監軍衛長史。雖愛賭,卻從未有輸得傾家蕩産或是圍賭尋釁滋事的劣迹,也沒有被衙門關押過……
華宿看出那晚郁熠朝神情變化,想開口将人攔在門外,郁熠朝卻把人請了進來,并示意改日再議。
人走後,經如鴻略顯尴尬,他自小颠沛流離,商人沒少接觸,進了京,官府也時常打交道,但是像郁熠朝這樣斯文的商人他沒見過,而且竟然有點畏懼。于是他本着套近乎的原則先噓寒問暖,張口便踩在了雷點。
他關切地問:“于老闆年輕有為,成家了沒?”
郁熠朝:“……沒。”
經如鴻哈哈一笑緩解凝重氣氛,似乎找到了可以擊破的交際點,“那可得抓緊了,改日我給你介紹一個,京城的姑娘你可喜歡?”
經将軍笑呵呵望着郁熠朝,殊不知要是沒有煙蟬绫,自己可能被眼刀亂傷。
“借多少?”郁熠朝開門見山。
經如鴻瞬間笑不出來了。
“不如我将那天賭赢的錢借給你。”郁熠朝提議,“你也不用抵押什麼,我隻問你一個問題。”
經如鴻正襟危坐,一臉認真地看向郁熠朝,本以為他會問一些驗證人品的問題,做好了證明自己是個好人能還上錢的準備,聽到對方問了一個遙遠的名姓。
“你可認識景厲?”
經如鴻怔楞片刻,思緒穿過宮廷和戰場,抵達風沙漫天的大漠,繼而是陣陣驚雷暴雨,停在了永遠都不會天明的極夜。
“于老闆,是泾關人?”
他果然,認識景厲。
郁熠朝不言,他繃緊嘴唇,神情冰冷。經如鴻無暇,自顧地說起來:“我小時候家裡窮,一直出來求助親戚,其實就是找熟人要飯,有時親戚熟人都算不上,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還要寄人籬下讨生活。”
“景家,也是我讨飯的一處。我曾在景肴樓幫工,不過時間不長,半年就離開了。”
“為何?”
經如鴻停頓了半晌才緩緩開口:“因為景少爺死了,景家散了。”
郁熠朝推算着時間,那這半年應該正好是大火後他失明期間。
“景厲,怎麼死的?”
郁熠朝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回答,盡管這次他依舊不會相信。
“聽說是賭輸了欠了錢還不上,被偏激的賭徒謀害。”
郁熠朝看着他垂下的頭顱,不再追問,隻是起身拿來一個木質骰盅推到他面前。
“搖。”
經如鴻不知所然,按照示意熟練地投擲。清脆的骰子撞擊聲環繞在寂靜的屋子裡,半晌才散去。
“我眼睛不好,耳朵比别人強些。你習慣性搖六次,每次律動節奏為上上上下下下左左右右,如此循環四個往複後順時針搖兩圈,倒置靜默一息,叩于桌面。”
經如鴻從未關注過自己的賭姿,回想确實如此,不僅贊歎于老闆過人的觀察能力。
“這種習慣和節奏,和當年與景厲對賭的那個人,手法如出一轍。”
郁熠朝的話像是炸開了的平地驚雷,在經如鴻深深埋藏的心中掘開一個洞,掏出血淋淋的真相。
他口裡發幹,嘴唇抿起又松開,然後問:“于老闆是懷疑我殺害了景厲?”
“兇手跑了,在官府的通緝令上我見過此人肖像,與經将軍完全不像。”
經如鴻長出一口氣,随即又被高高挂起。
“景厲是怎麼死的我倒是一點也不關心。”郁熠朝握緊拳頭,咬牙切齒,“但是為何要傷及無辜?”
“為什麼要平白無故殺害一個路過的婦女!”
“僅僅是因為她路過的時候好心地報了官嗎?”
“你是……”
那段埋在心底的記憶一股腦朝經如鴻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