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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白雲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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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計幾次掙紮無果,隻得将賬簿拿出。幾人原本是官府查案,因為過于粗暴顯得像是搶劫盜賊。但是賬簿裡并未有任何線索。

林停晚看着三人将夥計拷在台前,翻來倒去比對賬本還是一無所獲。他心中有些僥幸,于是振奮片刻上前。

“這裡的銀票每張都會标明日期和标注。”他指着五兩的銀票,“今日是隆景二十一年六月十五,票号為九。以此類推,這一百兩是六月初十借出。如若不能确定人選,便将初十那天所有貸款人員全部拘來!”

宿周:“初十共有三十七筆借貸,一百兩以上的卻沒有。”

林停晚将夥計拉出桎梏,“官府辦案,人命關天。這樣的套賬看不出什麼,把裡賬拿出來。”

很多錢莊會有陰陽兩套賬,但是夥計搖搖頭,一臉坦然道:“官老爺大人,這套賬就是裡賬,記錄了所有借貸信息。”

“那這一百兩銀票是石頭縫裡撿來的?不被記錄在冊?”經如鴻不解。

宿周抱臂沉思,片刻後出言質問:“如果是錢莊自家人借貸,可會記錄在案?”

夥計緘默不言。

宿周像是抓到了虛無中的渺茫線索,當即吼斥下令:“去官府查白雲深處錢莊的所有者,以及他背後的勢力。”

——

白水監牢門前。

宿周糾結難當,望着林停晚,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大人,這……”

林停晚卻十分坦然,不慌不忙地狡辯:“宿老闆,如若我真的參與了此事,怕是于楓被抓進去的時候我也被連坐了。但是你看,我現在還能悠閑地與你查案,足以說明我的清白性。”

宿周心中無語。

白義正不敢判你完全是死的人無關緊要卻要在太子面前伸張正義,做好父母官。但是如若按照現在查探出來,矛頭直指白雲深處錢莊的老闆于楓,那便是謀逆的罪名!

仿佛看穿了宿周的心思,林停晚和煦體貼地笑笑,讓步道:“放心,我所有言辭行為都必會在你們三人視下。前日堂上大家都知道我和于老闆有交情,出了事我一并擔着就是了。”

“何況,此事的主辦應該是經将軍。宿老闆也得适當回避。”他斂起笑容,意有所指。

經如鴻想到郁熠朝就心生愧疚,他私心裡是不認為郁熠朝會犯下這樣的彌天大錯。

“這……隻是查案,于老闆也隻是暫有嫌疑。”他将事情一錘定音,但作為同僚,忍不住提醒林停晚,“但是保險起見,林大人剛才的提議倒是很有必要采納。”

關押郁熠朝的監牢比向二柱和刺客的還要靠裡,等級更為森嚴。倒不是郁熠朝犯下了什麼深重的罪孽,隻是此人着實關系非凡,單是一個華宿,縣衙就吃不消,若是林停晚也稍稍發力,無論此人有罪否,最終都要安然釋放。

但是自從郁熠朝被關進來,一連兩日,牢獄内外都沒有任何動作。華宿和林停晚連個衣缽飯菜都沒有托人送進來,而當事人更是安靜地仿佛入定。

此刻他正盤腿坐在草席上,腰背挺直,雙目微阖。他的發髻依舊高高挽起,這樣的環境仍舊不見淩亂。牢獄小窗透來微弱的光束,打在他玄色的衣服上,反射出斑斑光亮。如若不是眼底的烏青,一時難以辨認他是在打坐悟道還是被關押監牢。

衆人來到他面前,窸窸窣窣的聲響并沒引得後者反應。

經如鴻:“于老闆,我們發現了一樣東西,還需您甄别。”

他小心翼翼在郁熠朝面前掏出了那張一百兩的銀票。

郁熠朝微微睜開眼睛,牢裡陰暗,照進來的光又十分刺眼,他眼疾未愈,一時反複。他推測這幾天府衙的人必會來尋釁滋事,白義正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既能搞掉一個對手,還能在皇家美名一番。

但是他視線掃過林停晚的時候,才知道這幾日為何沒有人來牢中找事。他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是這個站位,想來也受到了自己的牽連。

“于老闆,這張銀票你可認得?”宿周問道。

郁熠朝不動神色地收回黏在林停晚身上的目光,接過銀票仔細端詳。

“認識,為我錢莊發行。”他聲音有些沙啞。

“這是一張暗票,不經賬的銀票,不知于老闆從自家錢莊裡貸來作何用途?”

郁熠朝目光悻悻地看向宿周,似乎聽到了什麼笑話,“宿周,宿家也是商賈世家,經營金銀珠寶必然配套錢莊買賣,想來你作為家族小輩借貸不走賬也是常有的事,我一個老闆,從自家銀庫裡拿點錢,需要向你彙報用途?”

“家族小輩”幾個字踩到了宿周的尾巴,他氣急敗壞,“于楓,别以為你還能像以前一樣躲在暗處看笑話。縱查五州,以你為勢力的産業高達二十多類,地域更是散布上百個縣。将近十年你躲在幕後,驅馳各地商業能手,坐收其利,家财萬貫堪比四大世家。白家想拿你做替罪羊,那是他們瞎了眼,沒有查探清楚你的底細。但是如若你想憑此脫身……”

他冷哼一聲:“你以為刺殺太子,謀逆的罪名,你的那些下屬和錢财能保住你?”

郁熠朝在牢中沒有遮眼,他那張溫和平靜的俊俏面容一反常态地冷淡,聞言冷笑一聲,“宿老闆,我貸錢出去又不是放高利貸,和刺殺太子有何關聯?”

“少揣着明白裝糊塗,這錢到底用在什麼地方,給了何人,你心裡清楚!那刺客本是南州來的遊民,因為習過武多在錢莊做打手。他身上為何會有于老闆在白雲深處錢莊親貸的銀票?”

郁熠朝緩緩起身,他身體高大,站起便遮住了窗外的光,平日裡他都站在後面,蒙住雙眼,語氣平和,讓人以為他是個好脾氣的病秧子。如今鋒芒展露,俯視下來,竟壓迫感倍增。

他不屑道:“我忘了,宿老闆才是太子出行的倡導者,為了撇清關系也可以效仿白家随便找個替罪羊。隻是道家講究清靜無為,難怪宿老闆多年悟道無果,是因為大權懸空,心有不甘?那這白水商會皇家面前露臉的機會你沒把握住,你猜如若我不承認,你追不到真兇,回去後宿家那麼多後輩……”

“于楓,娘的!混賬……”宿周被氣的七竅生煙,擡手要打郁熠朝,被林停晚一個箭步上前攔住。

“林大人,你記得你的承諾?!”宿周被林停晚掣肘,氣急敗壞。

“當然,我還記得宿老闆也理應适當回避。”他聲音平和,聽不出任何情緒,“宿老闆,我知道你追兇心切,當日的倡議我沒有攔下也有責任。但是這裡是牢獄,不是公堂,你面對的也隻是嫌犯,并非背後真兇。此等審問法子,怕是不合規矩。”

“而且他身體孱弱,打壞了,你更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還會沾上莫須有的嫌疑。”

宿周擡頭望向這個比自己高上一個頭的“孱弱”的嫌犯,理智回籠,朝林停晚微微拱手讓步。

“我看這件事咱們兩個,還有白家,不如别摻和了,一并交給經将軍。”林停晚倡議。

宿周不置一詞。林停晚不管他的反應,繼續道:“哦,在交給經将軍前,我有點事和他交代……”

這下獄中四雙眼睛都望了過來。

經如鴻:說好的回避……

林停晚微微一笑,坦然:“你們可以全程監視,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說罷他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個食盒,打開五層食盒,飯香味還沒飄出,清苦的藥味便湧了上來。

林停晚端起藥碗,送到郁熠朝嘴邊。

“張嘴。”

後者默然服從,眉頭都沒皺一下便将苦味滿溢的一碗藥服下。還沒有反應過來,嘴裡便被綻開的桂花香甜味占據,都沒體味到藥的清苦。

這些天來他忐忑難安的心終于在馥郁淡雅的桂花清香中沉落安定,被不可名狀地充盈起來。後來每次回想,郁熠朝才明白過來,那種感覺,應該是幸福。

于是他借着藥勁坐回草席上,招呼林停晚過來。

林停晚以為他藥效上來需要有人遮光,便側身靠近。

然後郁熠朝猝不及防而旁若無人地擡手攬住林停晚的腰背,将人緊緊箍住,像在劉家莊那樣,一坐一站,把頭輕輕倚靠在他的腰上。

林停晚霎時不知該如何動作,也忘記了周遭是有人的,隻能聽到那人用沙啞的嗓音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範圍裡很輕地喚了他一聲:

“阿晚……”

被迫監視的牢中其餘人:……

宿周:這不算見不得人?

經如鴻:于老闆的眼疾倒是真嚴重,喝完藥後竟如此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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