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白水織錦節，燈火通明，盛況空前。

白水城的夜市目之所及全部皆為顔色各異、做工不同的織繡品。夜市長街上家家戶戶、大商小販都展示出與生俱來的地域優勢手藝，趁着商會大賣一筆。

織錦節會設在城隍廟周遭。以城隍廟為中心點向外輻射擴散。外圍擠滿了熙熙攘攘的散戶，抱着本土的粗布絲娟出來售賣。内圈則是規模較大的商人群體，他們布匹樣式顔色更多，花紋豐富，當然價格也高出一籌。

外圍的散戶吸引了不少遊街串巷的行人，臨近七夕，男男女女結伴出行，好不熱鬧。許多有布匹綢緞需求的商戶則會直奔内圈，商會期間，尤其是趕上織錦節，不僅能多方貨比三家，還可以獲得最大優惠，連容州在轉運費和關稅上都有傾斜。因此節會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洩不通。

最内圈有激烈的尖銳争吵聲傳來，華宿正将一個瘦的和杆子一樣的破衣爛衫男子按在地上。

“誰叫你來誣陷流風閣的？說！”

男子的頭被華宿用膝蓋抵得死死的，咬牙切齒：“你這布有問題，昨天買的今天就裂了，還縮水，不讓人說？”

“放屁！”華宿暴躁，他平生最恨誣陷自家貨物的事情，“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我們家的貨？”

人群中有眼尖的人：“确實是流風閣的貨，底下繡着楓葉！”

華宿一抹質感完全不是自家東西，翻開布卷卻能看到楓葉标，更加惱火：“繡個楓葉就是我們家貨了？你鼻子裡插根蔥就能裝象了？”

人群騷動，“怎麼不認賬……”

“就是，被指出問題還打人！”

“我看市面上不少他們家劣質貨，這質量還能來内圈賣？”

華宿正準備拿出氣勢和這些人一一對擊，來勢洶洶地起身，被郁熠朝按了回去。他将地上的人扶起來，問：“看你這身闆如此瘦削，竟有這樣的氣力将布帛撕扯開？”

那人不知是什麼原因竟一改趴在地上時咄咄逼人咬牙切齒的兇樣，撇撇嘴，“我力氣怎麼小了？”

“既然是你自己撕扯，按道理我們不予退換，但是華老闆剛剛一時氣憤出手，流風閣可以給你一定的補償。至于縮水……”

他微微一笑，想出個法子：“這樣吧，你若是能精确算出縮小的尺寸，流風閣十倍賠給你。”

那人眼珠子一轉，本就是信口胡扯的事情，隻得敷衍着說“我回去算算”，緊緊揣着手逃開了。

“流風閣是個講道理的地方，如若買了不滿意，說出個所以然來，退換補償都是我們該做的。”有需要他出席的公衆場合郁熠朝一般不遮眼，他就站在燈火裡，明明不是什麼有氣勢的話，卻安定而有力量。

華宿能攬下流風閣大頭生意，也絕不是個沒頭腦易沖動的，隻是華公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見到别人給自家潑髒水就忍不住要狠狠回擊制裁。此刻他坐在屋裡，看着聞聲而來的熱情表示要替他們吆喝售賣的玥然老闆。

玥然拿着上好的綢緞，“你們是來城隍廟求姻緣的？确實佳偶天成，天賜良緣……哦哦這個，手感怪好的……十文。要十匹？你們拿的回去？不拜了？”

他一匹單品就要一兩的錦緞……

報複，這絕對是對他當年調戲的報複。

他看向自己正忙叨叨系上煙蟬绫的老大，後者仔細看還帶着些許心虛。事後複盤他心裡明白這是一場誣陷局，甚至背後真兇範圍也小之又小。但有一事他不明白。

“那個瘦杆是怎麼就輕易改口了？”

那是個典型的窮苦滾刀肉，一臉斤斤計較，逮到坑蒙拐騙的機會不可能因為自己将人按在地上就能悔過，錯失補償或替人辦事的錢财。

郁熠朝隻吐出幾個字：“有錢能使鬼推磨。”

他在扶起人的時候往對方手裡塞了幾顆碎銀。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有人就是要破髒水，不會因為他們站的正，行的端而不陷泥濘。

“白家！”華宿眼中淬毒，像要咬死獵物的毒蛇一般陰狠，“一定是白義信！”

林停晚推開虛掩的屋門，推搡着前面的人。“白義信年紀大了倒是喜歡裝起孫子了，之前派出錢至還能裝神弄鬼上上台面，現在真是什麼貓貓狗狗都能在他那陰溝裡翻騰。”

那人衣服上的補丁比正經布料還多，被推的一個趔趄，站定後正正身姿，辯駁：“這位官人，我再說一遍，我隻是個路過的好心人，不是白家走狗！”

他聲音耳熟，仔細回想，是當時在人群中說布上繡着楓葉的人。

郁熠朝遮眼走來，“你說市面上很多繡着紅楓的劣品？杜玄？”

杜玄穿着破爛還要闆正身子挺起腰杆，頗為講究，他對被郁熠朝叫出名字有點驚訝。雖然他在溪甯是個名聲在外的大善人，但是才來白水不到一個月就已經如此名聲大噪？

華宿一挑眉，想起了這個人。

杜玄，容州溪甯人，專職好心人，兼職乞丐。從鄰裡調解到告官取證，從解救被調戲的女子，到幫老人種地，善心感動天地。尤其熱愛伸張正義，對地主士紳的德行虧欠糾正地極為嚴苛。

“你找茬找到流風閣來了？是不是白家指使你的？”華宿認定了白義信。

杜玄一臉凜然：“這都是我親眼所觀，怎會有假？”

華宿看向郁熠朝，透過煙蟬绫試圖交換一個不妙的眼神：有人在背後給流風閣使絆子。

郁熠朝陳定片刻，對杜玄說：“杜公子果然如傳聞一樣熱心。我想請杜公子幫個忙。”

“可否找出白水城中所有有瑕疵赝品？”

杜玄：“我是熱心，不是沒事幹。于老闆家大業大能力強早幾天在城裡宣揚了個遍，還用得着我一個小小乞丐？幹不了，沒事我先走一步了。”

他悄無聲息掙脫林停晚，轉身走了。

“你看到沒，老大，他仇視有錢人！”華宿抓到了根源。

林停晚擺擺手，“放心，他會接這個活的。”

郁熠朝：“如此肯定？”

林停晚挑眉，“賭一把，郁老闆？不出今晚，他就會來找你猛吃回頭草……”

話音未落，杜玄推門而入，“我還是不能違背本心良善，我可以兩天之内搜羅上來所有仿造品，而且我能保證探到其中淵源……”

屋内三人都看向他，杜玄一咬牙，“但是我要報酬。”

華宿：“五十兩。”

沉默與猶豫……

林停晚悠閑道：“光找出來有什麼用，這活我幹的更快。不僅找出來，探到底，還要把這些人收買做流風閣散戶。”

穩定的本土散戶，意味着隻要将這部分人納入流風閣内部，對齊标準，打上标簽，就能在白水城大大闊散流風閣名氣。同時在原料供應和售賣渠道上增加了零散通道。

好一招反客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