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林大人把一把皇家貢扇給了一個從溪甯流落來的……乞丐?”郁又甯回想了華宿的話,總結道,還不忘看一眼正在和楚良月分糖的江承璟,難以置信,“不是,沒要錢?”
華宿:“沒有啊。”
郁又甯有些生氣,畢竟林停晚和她哥的關系看上去不錯,這種時候,怎麼還開這樣的玩笑。
江承璟剝開一塊糖送給郁又甯,笑呵呵解釋:“哈哈,像是林卿做出來的事。那把扇子我好些年前在母後那裡看到過,後來便被閑置了。細看倒也是上等的雨華繡品。”
但是衙門的人不會相信。
白家的人不會信林停晚作為帶着皇家使命而來的官宦,會大方地掏出自己的底牌,就為了給一個乞丐求愛。
華宿低聲對郁熠朝說:“這次白家來者不善,怕是盯上林大人了。”
郁熠朝點點頭,“錢至的事情白家肯定不會輕易罷休,在白家的地盤如若都不能給個下馬威,日後怕是更沒有機會。”
華宿心裡一驚:“太子還在這裡,林大人再怎麼說也不至于被一個小小地頭蛇盤算,無非難為一番出口氣。難道他白義正當真有膽量?”
郁熠朝不說話,華宿以為他家老大為心上人擔憂,剛要出言安慰一番,然後便聽郁熠朝決絕道:“他敢。”
我被白家欺負的時候老大你不是這個惡狠狠的态度啊……
事實也是如此,白水知縣雖然拿皇家貢品做擋箭牌,但是畢竟官級懸殊,不敢輕易動作。說要等着容州知府趕來。而容州當前是沒有知府的,暫時由白義正代管。
林停晚被隔在了衙門内,美其名曰不能串供,其實是拖延時間等着白義正趕來。讓林停晚等着無所謂,但是林停晚的身後是太子,如此猖狂,白義正卻有着萬分充分的理由。
當白義正拿着包裹好的還透着熱氣的闆鴨遞給太子時,華宿和郁又甯同時張大了嘴。
白義正:“前幾日聽聞殿下心念容州南邊的地方小吃,剛好今日南去視察,特意前往買來獻給殿下,望殿下離開容州還能常常回想此地。”
江承璟一臉歡愉地拎起油紙包裹,頗為欣慰:“白卿有心了。”
“本來路過一家農莊,見莊主種着不在時令的白柚,想摘幾個給殿下嘗嘗鮮,沒想到一封急書召回……”白義正頗為遺憾。
華宿冷笑一聲。沒見過這麼能演的,還白柚,這炎熱的盛夏,哪裡來的柚子?怕是不知道在背後出了多少馊主意,現在還裝起不知情的無辜了。
白義正很快假惺惺将林停晚請出來,連帶訓斥新來的知縣不懂事。
“林大人怎麼可能輕易将東西給别人,這是皇家的珍寶。你莫要冤枉林大人清白。”
林停晚顯然剛睡醒,聞言直接坦言不諱:“我确實給他了。”
知縣:“我們尋遍全城,并未找到杜玄此人。”
白義正:“林大人,您好好回想一下,是不是一時手滑掉了。”
林停晚一哂:“剛好掉在了城隍廟屍體旁邊?白大人,死去的女子我從未見過,昨晚我一整晚都有人相伴,沒有時間也毫無動機殺人。”
“我并未說過林大人有殺人的嫌疑,對于昨晚的動向也全然相信,隻是林大人,昨晚戌時左右,流風閣鋪面前有一場騷動,敢問當時林大人去了哪裡?”
還說是被突然急召回來的,個中細節手拿把掐,就隻差找到機會給林停晚定罪。
郁熠朝沉沉開口:“騷動是因為有人誣陷流風閣,林大人好心替草民抓人罷了。那人現在還在我那裡悔過,要我請來與白大人解釋清楚嗎?”
白義正是不會讓郁熠朝叫人的。如若此人是郁熠朝安排的人,那他的問題就問在了無果的棉花上。如果是真的,那他就更不能當堂将商戰中龌龊的事情擺在台面上了。
但是郁熠朝不打算放過他,“城隍節會人多紛雜,乞丐、小賊偷盜橫行,倒是不見白水城像之前保護難民一樣派人,甚至還死了人。而如今死去的女子身份不明、死因不知,倒是揪住扇子不放,不知去向的乞丐為何不聚力搜捕?難道他和昨晚誣陷流風閣的人所出一處?”
華宿倒吸一口涼氣,他看出來了,隻要關乎林停晚,他家老大颠倒黑白的能力就異常卓越。
太子被郁又甯侍奉着咽下一口鴨肉,突然擡頭問:“對啊,這死在城隍廟裡的女子什麼身份?”
知縣:“禀殿下,不在白水籍冊,仍在勘查中。”
郁熠朝:“白大人最近人手可有短缺?”
白義正一頭霧水,不知道他為何問這樣的問題,但是鑒于此人不是個善茬,之前還内涵他節會中人手調派護力不足,于是他梗着脖子:“自然不缺。”
“半個月裡死了三個,瘋了一個。那白大人可能需要拜拜神仙,驅散黴運。”郁熠朝說得一臉真誠,仿佛真的在為白水城和白家考慮。
白義正氣得牙癢癢,怕什麼來什麼,果然,太子聽到這話後說道:“商會人多确實混亂,白大人如果人手不夠别硬撐着,我寫封信給父皇,從京城調點人來幫忙。”
白義正當即雙腿跪地,婉言:“多謝殿下!怎敢如此勞煩殿下,此案不破,白某當愧對百姓,願辭去官職謝罪!”
開玩笑,把這個信息上達天聽,讓皇帝知道他白家治理的地區一片混亂,誣告诽謗,甚至出現刺殺太子的情況。不要說白家如今已經不再是當年戰功赫赫如日中天的階段,皇帝本就猜疑白家勢力,這無疑是打狗送上了棍棒。
這場大戲就在白義正的铮铮軍令狀中結束。
林停晚打小就知道郁熠朝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溫和,但他一直好奇地期待着他的鋒芒,如今終于見到了他一點點外露的刺。
郁熠朝突然出言:“你說的對。”
“什麼?”林停晚被他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一句話說懵。
郁熠朝:“江承璟,并不簡單。”
能用短短幾句話拿捏白義正命門,看似無意接上的話其實都具有深意,最關鍵的是,他的态度中似乎并沒有回護自己的心腹,也并未表露出對白家治理不利的責罰。
旁人看不清他的态度。
林停晚灑脫一笑,“和郁老闆相比還差點意思。”
“此等大逆不道的話,是想送我二次進獄麼?”郁熠朝心情大好。
“哈哈,實話實說罷了。”
旁邊一個攤子擺滿了油紙傘,一把紅傘在光下異常鮮豔。
林停晚突然斂起笑容。
“阿朝,楚良月他娘,找到了嗎?”
——
楚言母子的家離白水城并不遠,在周邊與溪甯縣接壤的村落中。路越來越窄,草木茂盛,人煙稀疏。
楚良月終于坐上了馬車,小孩子一時高興,暫時忘記了母親的失蹤。玥然陪他坐在馬車上,不知笑着說着什麼。
郁熠朝和林停晚則騎馬綴在後面。
郁熠朝:“這裡明明離着白水城不遠,但是道路七拐八繞,再往前走都要到赤華山了。真是難為那小鬼還能記路。”
“都七八歲了,這又不是什麼難事。”林停晚則不以為然,“我這麼大的時候已經……”
想到這個時候的自己不是在逃亡就是在打打殺殺,林停晚及時閉了嘴。
他偷偷朝郁熠朝瞥去,對方目視前方,像是壓根沒聽到。
于是他适時轉移話題:“我多方探查了楚言這個人。她時年三十八歲,和唯一的兒子住在白水和溪甯接壤的赤華山腳下,一個月前進入白水城,一直住在月然樓裡。六月二十三織錦節會傍晚,她帶着楚良月來到城隍廟逛會,中途曾在包子鋪吃晚飯,從包子鋪出來後便和楚良月分開,再次被發現就是次日清晨,人已經死了。
據楚良月說,他娘判斷當天晚上會下大雨,要去買一把紅傘,讓他在原地等着。”
郁熠朝補充:“她被人一道抹了脖子,匕首就掉落在身邊。從屍體上看來,并沒有掙紮的打傷,我認為要麼是趁她不注意的偷襲,要麼就是熟人。”
林停晚驚訝地看他,“仵作的屍檢你都知道?”
白家雖然放出了林停晚,但他們必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有用的信息肯定捂得嚴嚴實實,就連玥然認屍都是偷偷摸摸去的。
郁熠朝正襟危坐,“花錢買的。”
……
穿過羊腸小路,來到山腳下的荒台,草木雜生,遠遠望去有一處高高隆起的土坡。
走在前面,眼力尚佳的林停晚突然面色一變:“阿朝……”
“什麼?”郁熠朝拿掉煙蟬绫,看到了坍塌的房屋。
“咱們來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