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邊人煙稀少,可以說除了母子兩人的草房,沒有其他人影。在偌大的林木中,土坯樹梁草席混在廢墟裡,竟在人迹罕至裡不顯突兀。
後面的馬車裡傳出孩子的啼哭。而後楚良月不顧玥然的阻撓連滾帶爬地奔向倒塌的廢墟。
“娘!娘!你快出來!”
楚良月用手扒拉着覆頭上的草和土,眼淚模糊了眼睛,看不清前面。隻知道這裡是他的家,每次砍柴挖菜回來都能見到敞開的木門,聞到母親做的飯菜香氣。而現在,好像都沒有了。
“娘!你怎麼還不出來啊!”楚良月還太小了,不知道為何家裡一直迎着他的女人發生了什麼,卻冥冥之中感到自己再不能像之前一般了,委屈和慌張吞噬了他,不顧一切試圖從廢墟中找到原來的日子。
“你說了咱們進城就有錢了,你給我買大包子吃。可是進城一個月我才吃了一次肉包子,還沒吃夠呢。你快出來啊……”
玥然有些動容,想上前拉起楚良月,腳步微動,就見身邊一個身影大步上前,緩緩抱住了楚良月。
竟然是郁熠朝。
楚良月試探掙脫繼續從廢墟裡扒出一個結果,郁熠朝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和言語,竟讓他慢慢安定下來。楚良月手上的污泥拍在了郁熠朝白色的衣服上,肩頭的位置,格外顯眼。
林停晚心裡有些微妙的情感。
他五味雜陳了看了片刻,轉身圍着被毀的廢墟觀察起來。這間林中木屋,一眼便能看出來是楚言在廢棄的房屋基礎上自己建造的,幹草覆鼎,細木為梁,礙于難以搬動太重的木頭,建造時粗制濫造,後續母子兩個沒少被風吹雨打,也沒少縫縫補補。
所以不用費太大力氣,就能掀翻破落的房屋。廢墟沒有荒蕪生草,剛坍塌不超過兩天。房間裡到底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要用這樣的方式毀掉。但是這樣效果真的好嗎?雖然多數被毀滅和湮埋,但是如若真深入挖掘,還是能發現蛛絲馬迹,為何不一把火燒了這裡?
連殺她的人都不舍得毀掉的東西,楚言又會藏在這簡陋的方寸之地何處?
林停晚繞着不大的林間屋落轉了一圈又一圈,沒來由地,想到林倏越生前總是喜歡将貴重的物件放在後窗的橫梁上,在泾關靠賣繡品掙來的一點錢全被她用裝菜的小籃子放在高處。
“娘,會掉下來的。”
“橫梁上有一個拐角,可以卡住。”林倏越說,“放心吧,娘以前的錢都是藏在這裡,從來沒被發現過。”
那時的林停晚隻覺得林倏越大驚小怪,才幾貫銅錢,誰會來偷啊。楚良月他娘以前掙錢很多嗎?要藏得這麼嚴實。
于是林停晚估摸了一下位置,蹲下去摸索。玥然見狀來幫忙,她疑惑道:“這個地方,怎麼土顯得更厚?”
兩人找了根趁手的棍子将土挑開,再往下便被卡住,扒開土層,竟是一個黑色漆盒,埋在廢墟裡看不出大小。
林停晚欲将其挖出,被玥然謹慎攔住。
林停晚:“沒事,大不了當個棺材挖出來,說不定裡面的屍體還是新鮮的。”
玥然:……謝謝,有被安慰到。
郁熠朝安撫好楚良月,前來幫忙,楚良月站在身後木木的,顯然他并不知道家裡還有這種物件。
三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土刨幹淨,将盒子擡出,這是個長條形黑漆盒,長有五尺,高也得三尺,并不算太大,但是很重,單憑玥然一個女子的力氣很難搬動。
打開漆盒,三人都震驚在原地。
明晃晃的金子銀子、珠玉寶石和翡翠瑪瑙填滿了箱子。覆頭上還有幾張大額銀票,都泛着舊黃痕迹。
玥然:“這楚言如此有錢,還要騙孩子連包子都吃不起?”
郁熠朝上手拿起銀票,“這銀票是啟霄年間發行的,距今至少二十年了,已經停用了。”
“但是金銀是現成的,實在不行首飾随便當兩個,也不至于住在這深山老林裡。”
林停晚撈起幾串珍珠玉串,在手中掂量着,他目光深沉,不知所思。
玥然大膽推測:“楚言的财寶被人盯上了,要殺人滅口?”
郁熠朝正言:“嗯,很有可能,這周遭深山老林,聽說赤華山山匪很多,頗為猖狂,多年前還侵襲軍隊。為了劫财用盡手段,殺了楚言。隻是還沒來得及把财寶帶走。”
玥然突然緊張起來,“如若山匪過來取回财寶……”
那他們幾人就會被甕中捉鼈。
林停晚合上漆盒,拍拍手道:“這裡比較危險,玥然,帶着楚良月先回白水城。”
“我正有此意……”玥然拉起楚良月,“等等,你不和我們回去?”
林停晚微微一笑,糾正道:“是我們。”
“如果是為了劫财,窮追不舍,到白水城在商會這個節點上将人殘忍殺害,還要栽贓到杜玄和我的身上,屬實歹毒。杜玄失蹤也脫不了幹系,可能命懸一線。玥然,你快馬加鞭回去叫些人來,我和郁老闆……”
“先探探路。”
——
說是探路,其實在玥然帶着楚良月離開不久,林停晚和郁熠朝兩人也朝山林反方向而去。
林停晚根本不相信楚言被殺是簡單的劫财。
且不說她住的地方荒無人煙,山匪來了也隻會劫色,根本不會想到她家中還藏着這樣一比财富。就算是要劫财,為何漆盒沒有被帶走?一箱的寶物,雖然貴重但對山匪來說也不至于追到城裡殺人,驚動了衙門被連窩端更是得不償失。
顯然郁熠朝也不相信。
“你覺得玥老闆會相信你來剿匪探路的忽悠?”郁熠朝覺得好笑。
林停晚:“她都相信此為山匪所為,為何不信我來剿匪?”
“那你就信我?”
郁熠朝問得莫名其妙,但是林停晚聽懂了,他沉吟片刻,突然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阿朝,從容州到安州一共有三十三家錢莊屬于流風閣。”
“為什麼每一個都對林姓貸客如此寬容?”
郁熠朝掩在煙蟬绫下的眼睛霎時睜大,不知如何回答。
要怎麼告訴林停晚,在他離開的那幾年,他曾經借着經商之便多次往返于兩地。他自幼困在泾關,長大了又備受眼疾折磨,他想趁着還能看清去看看林停晚口中的大千世界,走一走這條坎坷的路。
真正踏上這條路,他才知道光靠人腿,憑借機敏的反應和強烈的求生欲能走到泾關,是多麼艱難的一件事。洪水、饑荒、偷盜、風沙,還有性命之虞。
還是有那樣多的難民為了活着麻木奔走,還是有無數的人來往糊口。
可是就算他賠本放出了救濟錢财,這麼多人裡,再也沒有了林停晚。
林停晚似乎了然了郁熠朝無言的回答,他突然釋懷一笑:“我有點羨慕楚良月。”
羨慕他小小年紀,就享受到了郁熠朝的救贖。
而他窮極半生,才在偶然發現的一個角落,看到了一直向他伸出的援手。
“我可以……加倍補給你。”
“怎麼補?”
郁熠朝邁前一步,逐漸逼近,他的氣息染上了越發濃重的壓迫感,他緩緩摘下眼紗……
林停晚感到心髒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不可以,我已經把他害的很慘了,停手吧。
我隻是,自從母親去世後,太久沒有得到愛了。我太想和人說話了,太想有人一起吃飯了,太想和人同進同出作伴生活了,這根本就不是……
我會把他毀了……
林停晚伸手按住了郁熠朝将要摘下的煙蟬绫。
他後退兩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抱小孩就可以,抱我就不必補了。”林停晚聽到自己的聲音都染上了不可抑制的輕微顫抖,但是他仍然克制而冷淡地調侃,“回去我從白雲深處借上幾百兩,不還就是了。”
郁熠朝愣住,但不消片刻便明白了過來。他向後撤去,将眼睛蒙得死死的,單看眼紗下的表情,甚至都沒有什麼變化,他仍然和煦而慷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