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停晚和郁熠朝在溪甯界下馬換了小舟。
溪甯是一個三面環水的地方,還有一面是赤華山,因此要過去必須走水路。
兩人沒有找船家擺渡,而是郁老闆大手一揮,把人家的小船買了下來……
林停晚晃動着船槳,“你花十兩重金,就是來看我做苦力?”
郁熠朝坐在船尾,好不悠閑地欣賞着向後馳去的青山,“你要是信得過我這個半瞎,我來搖舟也可以。”
……
“但是我水性不太好,掉水裡還得勞煩林大人撈人。”
林停晚邊翻槳邊翻白眼。
郁熠朝逗完人才正色問:“為何想到來溪甯?”
“先不管楚言的那一箱金銀珠寶,單就她死在城隍廟裡,有一個關鍵的人一直沒出現。”
“杜玄。”兩人異口同聲。
郁熠朝左手手指在船舷上一下下敲擊,“自從那晚他拿走浮光雨華扇,應承了幫流風閣辦事,就再也沒有露過面。扇子落在現場,人卻跑了,這顯然不合理。若是他殺了人,必不可能還粗心地把扇子留下作把柄。若是他沒殺人,那躲藏起來不是會加重懷疑?難道他也遇害了?”
“我倒不認為他遇害了。”林停晚道,“我認為他在替人掩蓋罪行。”
“或者說,有人想讓他抵罪。”
郁熠朝擡頭,“一把扇子确實落罪的可能性小了些,但是畏罪潛逃能大大加深嫌疑。”
“所以不管他是自願還是被動,如果藏起來,最好的地方,就是他的老家溪甯。”
躲藏一陣吸引官府注意,憑借着對溪甯的熟悉在此地苟且,待到合适的時機推出去現在官府前,屆時無論是承認還是屈打成招,都十分合理。
臨到盡頭,水面狹窄起來,岸上垂下柳樹,參差紛雜的樹枝遮擋了前路。林停晚撐着船前行,矮身側過突出的枝葉。斑駁的光陰打在他鶴灰色的外袍上,勾勒出一副甯靜悠然的畫。
郁熠朝仗着眼睛蒙住,肆無忌憚的盯着林停晚專注而俊俏的臉,突然想到,“阿晚的家鄉是不是也在這周邊?後來沒有回過江南?”
“不曾。”
“為何?不喜歡?”
林停晚默然片刻,如實道:“不是,我娘不讓我回,她說這裡仇家太多,不安全。”
郁熠朝想起那天晚上在月然樓裡的對話,小心翼翼地試探:“你……坐過牢?”
林停晚像是聽到什麼新鮮事,反問:“你不是也坐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郁熠朝其實根本不是在驚訝林停晚可能會有罪過而被關進監牢,他隻是想探究林停晚這些年的經曆。果不其然,對方用輕描淡寫的話給駁回來了。
罷了,他不願意說就算了。
郁熠朝不打算追問,便擡頭向遠處欣賞起水上蕩漾的波瀾。
“我沒有殺人越貨。”林停晚緩緩出聲,聲音清淺,怕驚起更多的漣漪,更怕郁熠朝誤解,“當時我娘死後我隻能自己逃亡,不知是不是仇人以為我死在了大火裡,一路上竟也沒有追殺,隻有些不輕不重的危險,讓我僥幸活了下來。”
不輕不重的危險,他說的輕巧,郁熠朝知道這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每一次都是緻命的。
“後來實在餓得慌,就到大戶人家做下人,幫幫廚。”
所以他才會做的一手好菜,伺候别人也顯得得心應手。
“可能我确實倒黴,沒待幾個月,這家裡的人就犯了事,被皇帝抄家了,府裡的活物都沒放過,我也被投進了大牢。”
他突然擡起頭,“在牢裡,我确實……”
我确實殺了一些人,他們欺負我,我便要所有人陪葬。
郁熠朝似乎料到他要說什麼,打斷他:“謝謝你。”
“嗯?謝我做什麼?”
郁熠朝在搖晃的小舟上起身,擡手撐過林停晚背後的樹枝。“謝謝你憑借着聰明才智活了下來,我才能在大漠裡和你重逢。”
“不然今日我還要自己獨自撐船,不知道要撞上多少樹杈子。”
林停晚從來沒有因為努力活着受到過表揚和感謝,這些年他東躲西藏,苟且偷生,怕是不知有多少人因為他還活着而咬牙切齒。以至于時間長了他自己都快忘了,頑強地活着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更不要說還有人惦念着,期待着再見。
他心中動容,鼻頭一酸。
有時他真想告訴郁熠朝,不要再如此遷就縱容自己了,這容易讓他産生一種心動的錯覺。
如果按照時清的喜歡标準,他早已經喜歡的死去活來了。但是林停晚覺得事實可能有所偏差。因為他孤身一人,所以郁熠朝的出現就填滿了他的全部。但是他是個男人,郁熠朝也是,這可能隻是一種兒時的慣性,并非情動。
好在掩映在氤氲的水汽中,他稍縱即逝的悲情和糾結很快消散,并未表現出異樣。
“你撞不撞上樹杈子我不知道,但是你要是再不坐下,咱們兩個都會落水。”他開口還是有些發悶,隻能調笑着将人支開。
如果林大人真正試過煙蟬绫,就會知道這種料子清透地幾乎視若無物,遑論這裡光線溫和,面對的是所愛之人,郁熠朝能把他全部的神情收入眼底,融化成溫柔的清波。
但是他還是克制地抽回手臂,聽話地後退到小舟另一邊坐下。并且貼心地轉移話題:“玥然那天晚上沒說實話。”
“你也聽出來了?”林停晚有些吃驚郁熠朝的觀察判斷。
他與玥然相識多年,知道她不是如此不理智的人,能坐上月然樓主,将其經營成首屈一指的情報集散場所,不會随便來個身份不明的人就放在樓中養護。更不會任其逃脫。
“阿晚,我不是要故意挑撥你們之間的關系,但是我要說的話你可能得進行一些深思,你是不是真的了解玥然。”郁熠朝面色莊重,“你不覺得,她那晚在月然樓裡講的故事,隻為了講給你一人嗎?”
水面的濕氣加重,林停晚霎時驚出冷汗。
确實如此。為何他當時會如此激動,仔細回想,每句話,都是玥然的引導。她問自己是否會救人,是知道他在意郁熠朝的眼光,她提及監牢,也是要将他暴露在光下。
還有這個女殺手,兩個月前來到白水,剛好是大漠中女老闆逃走後的日子。又十分趕巧拿出異域的香,如若是女殺手留下的,為何不早早拿出來給林停晚,她明知道林停晚對此香的在意。偏要在最後一刻拿出,真的隻是為了保住月然樓的名聲?
郁熠朝說“她講的故事”,是了,如此環環相扣的事情,果真會如此碰巧全部和林停晚有關?還是為了吸引住他喪失理智的手段?
郁熠朝見他想到了個中原委,也不便背後嚼人口舌,隻提醒道:“我更傾向于殺害耿奎另有其人,而且此事,必定與玥然有着藕斷絲連的牽扯。”
林停晚雙手緊緊攥着船槳,面色緊繃。
郁熠朝高深莫測地寬慰:“無事,很快就會知道了。到地方了,拉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