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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揚绮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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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甯是一個很小的城,占地還不到白水的十分之一,但是依山傍水的先天優勢讓這裡風景優美,适宜遊覽避暑。這裡的水路雖不及海上寬闊,卻是溝通南北的捷徑,許多軍隊會在此取道,軍爺們休憩整頓時便會留下一些錢财,和孩子。

戰争多發的那幾年,在溪甯,有三樣東西最為盛行:秋天的紅楓、煙花巷柳和滿街跑的孤兒。

近些年來戰事漸少,軍隊也鮮少路過,這座小城才恢複了一些甯靜。隻是煙花之地的盛名延續了下來,這裡的姑娘仍被南來北往的行人惦記着。

一上岸,兩人就感受到了淳樸而熱情的民風。在被數不清第幾次觀望拉扯後,郁熠朝建議:“換條路?”

“我現在理解了你小時候給我講的一個詞……”林停晚一臉壞笑看着他,“擲果盈車。”

郁熠朝:……

“别空擲了,咱們去這裡最有名的煙花之地,感受一下。”

林停晚站在揚绮墟樓前後悔不已,他就不該嘴欠調戲郁熠朝。

那人還在解說:“揚绮墟,溪甯乃至全容州,最負盛名的——妓院。聽聞裡面的姑娘雖性格迥異,但個個都相貌極其出衆,随便拎出來一個都是絕色的天姿,人人身懷絕技、多才多藝。而且今晚還請來了神秘佳人,可遇不可求的好時機……”

林停晚撇撇嘴,“郁老闆真是如數家珍,來過不少回?”

“那倒沒有,我來這種風塵之地向來隻點一個人。”

林停晚心裡竟然有些悶——還真來過啊。也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一個正常而富有的男人,一個正常而富有且英俊的男人……

郁熠朝側頭悄聲道:“我隻點頭牌——晚晚。”

過了半個多月了,還要把在歡宜苑的事拿出來調笑一番,林停晚氣的牙癢癢,真想當場給郁熠朝一拳。而郁老闆毫不知情,還慷慨地掏出腰包請林停晚最貴的神秘佳人。

老鸨對于蒙眼但是慷慨的貴公子趨之若鹜,正要介紹介紹樓裡的姑娘留住回頭客,便被郁熠朝邀請進雅間。

老鸨惶恐:“公子,老身已經十幾年不做這樣的事了。”

郁熠朝:“沒有的事,等佳人的時間還長,想着聊聊天,了解一下溪甯此地,好博美人芳心。”

“呦,那你算問着了。”老鸨昂起頭,一笑眼尾帶出層層細紋,“我在溪甯待了四十多年,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公子想知道點什麼?”

“從你這揚绮墟講起吧。”林停晚道。

“公子真是看得起老身,這哪裡是我的店,也是替别人看顧生意。而且我來的晚,二十多年前這裡被毀過一次,這是重建之後的樓宇,看着可新。”

林停晚問:“二十多年前為何被毀?”

老鸨卻突然緘口,而後她神神秘秘地向四周觀望,才小聲說:“有傳言說,當年天皇貴胄領軍打仗,路過溪甯想放松一下,但是相中的揚绮墟的姑娘是個藝妓,不肯賣身,天家一氣之下就毀了揚绮墟。當年死了不少人呐。”

“你這樓裡還有藝伎?”

“這是什麼話,世道動蕩,女子求生,雖堕入此境仍有不少女子心存幻想。想着有哪一天覓得良人,尋得歸宿。你們看上去年紀小,不知道二三十年前,這揚绮墟裡有幾個出了名的雅妓。”

“我倒是聽說過。”郁熠朝接道,“聽說有四位姑娘,迫不得已屈身于此,天姿相貌,多才多藝,不以色侍人,多露才藝折服,而且給自己取了“琴棋書畫”的雅稱用以勉勵。”

老鸨對于這四位姑娘贊美中摻雜着惋惜,“這四人确實有性格有名氣,但是要我說,終歸也沒逃過男人的折磨。”

林停晚有些好奇:“何處此言?”

老鸨再次壓低了聲音:“話接之前的天家,當時那位爺就是相中了‘琴’姑娘,琴姑娘一直不從,哪裡知道自己得罪了這樣的大人物,最後連帶着自己的妹妹們都沒有好下場。”

“若說琴姑娘這是世事難料,她的妹妹們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書姑娘和一個路過的小兵相戀,可是那小兵哪有錢給她贖身,無非說一些花言巧語令她神往,但是提上褲子就走人了,可憐書姑娘日日夜夜苦等,相思成疾。還有畫姑娘,這姑娘是被家裡父親的小妾陷害來此地,想法單純,來到揚绮墟後就被騙着生下了孩子。在揚绮墟,生孩子是大忌,她便把孩子扔了……”

“扔了?”郁熠朝難驚訝。

林停晚倒是很淡定:“在一個煙花之地,生養孩子都是難事,小姑娘是大門大戶出身,沒有被欺負過,才懵懂無知誕下孩子。母親和孩子都是可憐人。”

“誰說不是。”老鸨繼續道,“但是二十多年前,軍隊三天兩頭就要來一趟,多少人為了吃飯把自家剛及笄的女兒甚至女幼童送來墟中換錢糧,街上多少棄嬰,多一個少一個也沒什麼所謂的。後來城中男子也競相出街,這樣一來,棄嬰竟還少了一些……”

郁熠朝屬實難以想象此等光怪陸離,街上來往着混雜的人群,懷揣着不良的居心,男男女女為了生計出賣□□,所有人都在發洩着當下的欲望,沒有人對未來負責。他們生活在巨大的欲都中,來的人為了歡愉,留的人為了活着,隻是當下。

“為何不離開?”郁熠朝問。這樣魔鬼般的一座城,清醒的人該活的多痛苦。

這次老鸨沒想好怎麼回答,她在這裡住習慣了,她沒有見過出去的世界,以為所有的地方都如此。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而林停晚反問:“離開?流年不利、戰火頻繁,能活着都是不易的事,死去的蝼蟻不計其數,誰會在意。再說了,底層的浮遊能去哪?哪裡不是這樣的?在此地當妓子和在别處當妓子有何不同?這裡甚至還能吃飽飯……”

長久的沉默無言。

“所以這裡乞丐如此多,都是那時候留下來的棄嬰?”

“後來戰争少了,來的人也少了,大家沒了依傍,就又拾掇起家裡的一畝三分地,此風才有所消減。那些命大的棄嬰竟也長大了,有些也做些活計,有些甚至離開了溪甯。如今溪甯的人越來越少了,都去白水了,隻是我們這些老了走不動了。”

老鸨起身去泡茶,兩人不勝唏噓。

林停晚見郁熠朝正襟危坐,想着如此荒誕的事吓到了正經人,出言安慰:“沒聽說過?不用害怕,都是一些苦命人謀生罷了,沒有官場商界的鬥争肮髒。說不定……”

“我也是其中一個。”

說不定林倏越也是溪甯衆多揚绮墟中的女子,為了謀生不得不委身于不知名的來客。說不定他原本也應該在溪甯的棄嬰中,不知道有沒有好運能活下來做乞丐。不然為什麼二十多年了,林倏越從來不說她的往事,也隻字不提他的父親。

林停晚:“你看,我還算個正經人,這麼一想,是不是覺得也能接受這種荒誕了?”

郁熠朝罕見地表情嚴肅,正色道:“阿晚,我并非覺得此事荒誕,隻是……想到有萬分之一的差池你就可能走上這樣的命運,有些恐慌。”

林停晚剛想說,我成為棄嬰你恐慌什麼?話還沒說出來,郁熠朝又繼續:“而且,首先你并未被抛棄在溪甯,其次你現在很好,最後就算你當年被遺棄在此,我相信你也能長成不錯的人,所以,不要如此貶低自己。”

他其實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世,被追殺前的,追殺的仇家,在他看來無非都是底層的魚蝦,在混水裡攪晃尋生,活幾天算幾天。

但是在郁熠朝面前,他就格外在意,他将心底的憂慮先人一步說出來,就是想換來對方的一句“沒關系,我不在意”。

無處遁形的卑微伴随了他十年,他一邊外強中幹地僞裝,一邊又要在裝不下去的時候自殘自損讨要尊嚴。

真是胡攪蠻纏啊,林停晚。

但是郁熠朝好似都知道一般,就算眼睛被蒙住也能看穿他的心思。

林停晚沉默半晌,突然有些釋懷,于是挑眉問郁熠朝:“哦,我好在哪?”

郁熠朝:……

“你……長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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