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一個細高的身影走來，林停晚正在回憶是哪位公公，好攀攀關系糊弄過去，便聽對方開口質問：“何人在那裡？！”
竟是個女子！
林停晚不敢相信：“是小藝姑娘？”
竟是皇後的衛隊！
小藝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來，提起燈籠照了林停晚半天，才驚恐道：“哎呀！是林大人！你怎麼……怎麼渾身是血？”
林停晚不答反問：“何事驚擾皇後娘娘？”
“娘娘神思敏銳，憂心不安，驚聞東宮有怪聲，擔心太子殿下安慰，放心不下來看看。”
林停晚心中暗道不妙，他這副鬼樣子，被皇後看到怕是說也說不清。如果他說自己為了盡快完成懲罰，打掃添蕪苑到深夜結果遇到了自己男人的妹妹，而後見到一個半死半活的半身人，還沒說兩句就被一個左手持弩，右手執劍的刺客搞死了，皇後信的概率有多大？
林停晚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一個還算看得過去的微笑，對小藝說：“小藝姑娘，這添蕪苑裡有鬼，我剛才被鬼上身了，逮着野貓野蛇亂砍一通。”
小藝睜大眼睛，退後好幾步。
“那你現在……是人，是鬼……啊？”
林停晚：“你這燈太亮，暫時把鬼驅走了，但是這裡邪性得很，還是不要讓染了皇後娘娘的清夢。”
小藝哆哆嗦嗦後退，說：“好，好，我勸娘娘改道。林大人你挺住啊，在我走出去之前，别讓鬼上身啊！”
見到小藝快步跑遠，林停晚才舒了一口氣，正要關上院門，隻見不遠處兩抹黃色奔來。
……
江承朗和江承璟兄弟，真是會挑着時候添亂。眼見三隊人馬即将撞上，眼神還算不錯的江承朗一把拉住江承璟，強行讓他從要直奔添蕪苑的路線裡轉了個彎，直直向前沖去。
江承璟不明所以，想要掙脫江承朗，被後者一把按住後肩，而後他聽到他大哥聲音洪亮地給皇後請安：
“兒臣給母後請安！”
江承璟立馬安靜如雞，跟在他哥身後俯身請安。
周遭的燭火漸漸多起來，聚攏在皇後的轎子前，映出一片璀璨燈河，照在華貴的轎頭珠玉上，别樣雍容。在這樣的高貴中，皇後緩緩擡步下了轎。
“吾兒快快起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高位者的力量，“這深更半夜，你們不睡覺在外面做什麼？”
江承朗：“我們，觀星。”
皇後：“？……”
江承璟和林停晚待的時間久一些，深谙胡說八道的原理，便真真假假道：“對！我和皇兄在賞月觀星。自從皇兄在外有了封地，好幾年見不到一面，如今借着我那選秀之事聊的投入忘了時辰，便邀請皇兄一同住下，重溫兒時的感覺。”
皇後的目光從江承璟身上落到江承朗身上，這兩個人都隻穿了中衣，匆忙而出，什麼星星需要如此驚慌的觀望？
她不動聲色地走上前，整理了江承朗外翻的領子，在他衣襟上停留片刻，溫言道：“朗兒難得宿在宮内，這些天給你皇弟選秀的操勞你倒是緘口不提。你皇弟就是被你這麼寵壞了，都要娶妻納妾的人了，竟連自己皇兄宿下都不知道好好安頓。”
江承璟不明所以，看看他母後，又轉頭望望他皇兄，張開的嘴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江承朗笑意真誠，溫聲回：“母後，待自家兒子過于客氣了。想我小時候，還日日宿在母後宮中，母後也不嫌兒臣煩。去封地前，我與小璟也時常在一處長夜徹談。這宮中同齡人玩伴少，打小我們兄弟便被母後教着相依為命。”
皇後放下手臂，似是歎了口氣，即使隻是簡單素面而出，也絲毫不影響她面容的雍容華貴。
“你在容州這些年，不知道宮中情況。”她背身踱了幾步，“如今這宮廷多年久失修，軍護也防不安心。而且朗兒啊，你父皇老了，以後你要替你父皇多分擔些。”
江承朗将身體彎下，重重鞠躬作揖，闆正道：“父皇福壽齊天，才識過人，宮中一大事小情就算有偶有疏漏，母後和太子殿下也會處理妥帖。在外之事，如若需要兒臣抛頭顱灑熱血，兒臣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
皇後連忙用手托起江承朗的胳膊，頗為欣慰道：“母後可不忍心讓你去上山下海。容州是個好地方，你在此怕是受的最大的罪便是陰雨了。也難怪璟兒偷跑出去也要下江南。”
“隻怪這宮中苦悶，又危險。”皇後整晚的話都像是意有所指，終于話鋒一轉，“我這頭疾晚上最為嚴重，近來深更更是睡不着覺，今晚聽到東宮這邊吵吵鬧鬧，擔心是有什麼刺客。”
江承璟連忙否認：“母後你大半夜的還為我操心，我這東宮戒備森嚴，又有皇兄坐鎮，定是沒事的。”
皇後說着像是頭疾發作，她将手搭在小藝胳膊上，另一隻手揉捏着額頭，“怪我怪我，但是我這頭疾，老毛病了，治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效果，現在看更嚴重了，竟然因為擔心幻想出刺客來。小藝啊，一會去太醫院要副安眠的方子，就說我心疾犯了，不見到刺客睡不着，得加大藥效。”
江承璟心想哪來什麼刺客，母後果然病更嚴重了，剛想說不然他親自去趟太醫院。往前邁一步，被江承朗走上前的身體有意無意擋住了。
江承朗一撩下袍，端端正正跪下，言辭懇切：“母後，請準許兒臣帶人徹查，将東宮附近翻個遍，若是伏誅母後便不必憂心，沒有更是皆大歡喜。”
皇後被小藝扶着不動聲色，好在小藝身量較高，撐了好半晌，皇後才站直笑吟吟道：“朗兒莫要過于辛勞，明日還要籌備選秀……”
此事，趴在添蕪苑緊閉的大門後面的林停晚和郁又甯兩人屏氣凝神，将外面的動靜聽了個完全。
郁又甯雖然打小就在官家長大，但是泾關畢竟是個小地方，再加上她天天舞刀弄槍，不能說完全，至少是十之又□□外面人的對話她壓根就不知道雲裡霧裡說了些什麼。
但是她聽懂了一句話——“抓刺客。”
她确認了幾遍自己确實沒有聽錯，吞咽了一下口水，眨巴這眼睛向林停晚求救。
林大人，他們要搜宮！
對方沒理會。
怎麼辦？添蕪苑這麼偏僻還鬧鬼，不能進來吧？
對方還是沒有理會。
“我聽着聲音從添蕪苑而來，先查查這裡。”
！完了，沖咱們來了！
這次林停晚終于有點反應了。他一把拉住郁又甯，小步往後院跑去。然後在郁又甯試圖關上後院大門能抵擋一陣是一陣的時候堅決制止了她的無用功，将人拽到井邊。
“跳下去！”林停晚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郁又甯：？
“不是，咱們也不是刺客，被抓出去也無非就是解釋一番。現在跳進去先尋死？”
林停晚冷笑一聲：“咱們兩個此情此景被抓了就會被當成威脅太子的刺客，運氣不好的話還會成為容樾王的同夥。”
郁又甯沒有太聽明白，但是她的拒絕寫在臉上：“但是跳下去.....”
“憋口氣，躲一躲就過去了！”
郁又甯還想反駁，被林停晚拽着“庫通”一聲跳進深井之中。她隻覺口中鼻中進了不少水，張大嘴想要喘氣，卻被更大的水流填滿。京都的盛夏仍不能使深井中的水更加溫暖，在悲慘的夜晚，日頭高時引以為清冽的井水讓她感到刺骨寒涼。
她不會就這麼死了吧？
她還沒有回泾關……
郁又甯感覺自己的手腳越來越重，連撲騰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冰涼的井水浸濕了她的衣衫，越拖越重，要将她拉進無邊黑暗中。
不可以，爹，我能行。
我還能回到泾關。
“咳咳咳。”她意識回籠，瘋狂咳嗽，大口喘氣。
平複了好一會，才擡起頭來環顧，竟見自己已經不知何時上了岸，正坐在一堆亂石邊，半邊身子還浸在水裡。這水倒是不深，借着月色隻能模糊知道這裡是個湖，而且明顯已經被廢棄，不僅湖水淺，其中的草植大多腐敗，連帶着湖水一同返出腥臭來。
郁又甯一個沒忍住，側身嘔吐起來。晚上吃的那點東西全吐了出來，又喘息片刻，才能勉強坐正身子，用手絹擦了擦嘴。
手絹？等等，什麼手絹？哪來的手絹？
她目光沿着望去，發現那竟是林停晚的袖子！原來自從跳下井，她便死死抱住林停晚的胳膊，比她哥平日裡纏的還緊。
雖然夜裡看不真切，但是林停晚想要一把将她推到湖裡的意圖過于明顯。郁又甯一下被吓醒了，規規矩矩把林大人的袖子疊着放回去，然後覺得不妥，又在湖中洗了洗，規規矩矩疊着放回去。
她感覺林停晚握拳的拳頭又收了起來，沒有張嘴仿佛已經聽到了他說：算了，郁熠朝的妹妹……
從未有哪一刻她如此感激自己老哥。于是她趕緊轉移話題：“這是哪裡？”
“看起來像是……”林停晚道，“乾康殿。”
“哪裡？”好不熟悉皇宮布局，也不知道宮廷秘史的郁又甯問。
林停晚：“不重要。沒想到添蕪苑的井下竟有如此洞天，順着水流能與乾康殿的湖相接。雖然皇後話裡有話，但是她說得沒錯，宮中的确危險。”
“那下一步咱們去哪？”
林停晚靜靜看向郁又甯，看地後者發怖，擔心林大人是否會将她扔在偌大的皇宮中自生自滅。
好在她是郁熠朝的妹妹。
“回泾關。”
她聽到林停晚輕輕吐出這三個字。
真奇怪，明明這是我的家鄉，為何他說起來甚至更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