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名周聞竹,是雨華繡世家那個周。
但是我母親出身低微,有父親一時興起的恩寵時日子還算過得去,一旦他得了新歡,我與母親便難以為繼。
十五歲那年,母親郁郁而終。
意識到隻能靠自己才能在這深宮大院中活下來,我發奮圖強,努力提升繡技,終于換的了父親短暫的正視。
我以為這偶來的青睐會成為未來過上好日子的重大轉機,卻沒想到這是一切苦難的開始。
沒有母親的庇佑,父親那些三妻四妾連帶着孩子夥同陷害我,将我遠送溪甯。
溪甯是個什麼地方?一個娼妓豐富,孤兒遍地,處處留情的巨大的欲望都城,一個外人談之色變,難掩羞恥的煙花之地。
來此的女子無一幸免,都會成為男人的玩物。我亦是如此。
剛來到揚绮墟,我滿懷憤怒。我想回去,我想殺會周家,我要讓所有陷害我的人付出血的代價。于是我的雙耳雙眼被嚴重蒙蔽,聽不到周遭人的良言,抓住一個說要給我贖身的人便傾注所有,甚至不惜為他生下孩子。
直到女兒出世,男人再也沒有出現,我才緩過神來。
“你看,早與你說了,男人沒一個能靠得住的,收起你那不谙世事的單純吧。”楚言坐在邊上奚落,我不愛聽。
大姐秦厘是個溫善的人,她年少在北地流浪,學了些不似中原的醫術,雖然奇怪,但是确實幫着我隐秘地生下了孩子,此時她也溫言安慰:“阿言,都這個時候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聞竹,你可要想好,這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孩子呀。”
感受着秦厘的輕撫,我掩面恸哭,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風塵女子最忌生孩子,被驅逐也好,隻是在溪甯這樣的地方,我和孩子要怎麼活下來?
林倏越隻比我大一點,她長得明豔動人,但是笑起來又讓人覺得異常親近,因此孩子很喜歡黏着她。她抱着孩子逗,似乎對我的困境完全不擔心,笑言:“車到山前必有路,真到萬不得已,咱們一人給小竹湊點錢也能活着。”
楚言抱臂不語,秦厘依舊憂心忡忡:“可是孩子這麼小……”
突然林倏越想到什麼,她眼睛雪亮,對秦厘說:“大姐,我有主意了。”
秦厘太了解林倏越了,“你别又想些離譜的……”
“保證有用!”林倏越打斷她,提議,“大姐,最近不是有個異域大夫說要贖你?”
“他不行!”還沒聽林倏越的主意,秦厘就斷然拒絕。
“不是不是,大姐,不打他主意,你放心。我聽說他之前曾經給羚鋒軍治病救傷,必然認識不少軍爺。可否請他引薦一兩個。”
楚言來了興趣:“你憋着什麼壞主意呢?”
“怎麼能叫壞主意。我想了兩個方法,若是小竹還打算養這孩子,便找個有錢的軍爺敲詐一筆,羚鋒軍剛剛大捷北上,将士們手裡充足得很。若是……這孩子與我們無緣,不如讓他們帶出溪甯,找個人家給送了。”
三人将目光看向周聞竹,後者垂頭片刻,悶聲:“我是,想養的。”
林倏越笑嘻嘻抱着孩子往周聞竹身邊湊,“看,多可愛,起個名字吧。”
周聞竹看着襁褓中的女兒被逗得喜氣洋洋的臉,悲從中來,半晌說:“紀止純。”
世道紛雜,希望以後你仍能笑得這樣開心。
于是四姐妹商量着如何行動,特意囑咐底律琴找個有點權勢的,别太窮了坑不出幾枚銅闆。
結果這個實誠的烏胡人不負所望,把羚鋒軍的頭頭領來了。
衆人隻以為這是個小将軍,便想着用美人計讓他稀裡糊塗地掏點錢,隻是周聞竹還未出月子,林倏越便主動請纓。
行動前秦厘又開始絮叨:“阿越,你可一定要小心。哎呀,要是他沒有多少錢怎麼辦?”
林倏越不以為然,“那就多坑幾個呗。”順手的事。
隻是這雙手再也沒有順出去,反而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那日林倏越為了“勾引”石山行,特意精心打扮一番,她本就生的漂亮,往日為了維持雅妓每每扮醜,生怕遭到侵犯,如今一打扮倒是能成為揚绮墟的頭牌。她打了一把紅傘站在林深露重的楓林中,如同秋天裡一片飄下的紅楓葉,嬌豔欲滴,我見猶憐,料想石統領也是這樣的想法。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日石山行是來此找底律琴商讨回光一事的。南洲灞渠一戰,石山行不得已使用了一種名為回光的藥,激發了戰士的鬥志,隻是此藥副作用太強,熬人心神。吃了藥的将士們久久無法痊愈,石山行希望找到底律琴再配副藥效大的解藥,而且警告他務必保守這個秘密。
後來林倏越擠眉弄眼将石山行诓騙到揚绮墟中,極盡美人計謀這個身經百戰的将軍就是坐懷不亂,而且不掏錢讨好美人。林倏越中途出來找秦厘要了一種烏胡特制的香,迷藥勁極猛,她自暴自棄地要讓石山行嘗嘗苦頭。
苦頭嘗沒嘗到我未曾得知,戀愛的酸甜我倒是不日便感受到了。
沒過幾日林倏越給我送來了幾十兩銀子,說實話确實金額不小,但是林倏越卻垂着頭一臉歉疚。
我還沒說什麼,楚言先出聲質問:“就這些?這怎麼夠給聞竹贖身?”
林倏越:“過幾日還會有大老闆來。隻是我不能去了。”
?
“我……心有所屬了。”
??!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這話在林倏越嘴裡說出來,簡直見鬼。我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自己的事情還沒拾掇清楚,好姐妹也淪陷了。
秦厘:“阿越,你糊塗啊!”
“他會給我贖身的。”
我扶額,屋内頓時沉默,可能林倏越也覺得情景過于相似,沒有底氣地說:“我不給他生孩子,先玩玩……”
秦厘終究是年長幾歲,及時将話題拉回來,說:“阿越你的事改日我再找你,你說過幾日還會有大老闆來,不如我去。”
秦厘握住我的手,陣陣溫暖傳來,往後二十八載,每每憶起,不由在深宮中潸然淚下。
我最終還是沒有讓秦厘去替我。我提前一天将孩子放在了揚绮墟外的一座破廟裡,這裡人多,孩子被領走的可能性大,走前我将自己繡着琴棋書畫姐妹像的雨華繡放在襁褓中,留個念想。
然後我頂着秦厘的名頭會見了那個大老闆。我不敢用自己的名号,墟中人人都知我生下了一個孩子,但是我又不是單純想坑他一筆錢,我想借着他的權勢重回周家,拿回屬于我的一切。
我懷着激動的憤恨做好了得到自由和權勢複仇的準備,一道聖旨将我徹底鎖在了宮闱之中。
沒有人與我說過這個大老闆竟是當今太子。
也沒有告訴過我此人竟也算得上深情。
我不願在宮中生活,但是我對這位太子亦是心生愛慕,同時又伴随着深深的擔憂,種種複雜情緒羅列,日日憂心,他以為我是在宮中無聊,便給我兩個解悶的法子。
一個是照顧他的長子——剛出生母親就去世的江承朗。我看到這孩子便想到自己命途多舛的女兒,不由得将這種虛僞的母愛投身到他身上。
第二個是我結識了南山王妃。南山王妃是個溫吞良善的人,南山王為人熱絡,尤其又孝心,皇帝卧榻全是他守在榻前照顧。隻是人上了歲數,難以痊愈,南山王妃替着王爺憂心。
我突然想到烏胡大夫底律琴,我想,若是通過南山王妃将底律琴召進宮來,那我豈不是也能見到阿姊,阿越了?我還可以打探一下小純的情況……
那時我隻是自私自利地想着他們,卻不知道這個決定給他們帶來了滅頂之災。
底律琴如期而來,卻消瘦的不成樣子,我找到機會見他,問他秦厘姐姐的情況,他卻阖眸不言,流下眼淚。他說我進宮後,秦厘便失去了蹤影,至今沒有下落。
我發了瘋,想見阿越,問問她情況。底律琴卻和我說,林倏越最近也不好過,羚鋒軍和穆家軍杠上了,石山行疲于應付,穆家軍綁架了阿越。
我霎時火起,兩軍交鋒,為何要傷害一個無辜的女子。
底律琴在行走中原精進醫術時曾在泾關結識了頤安堂的袁醫,一次信件往來我得知那信使竟曾經是穆家軍的士兵。他自稱叫郁行志,這個名字我沒聽說過,但是他的兄弟中鋒将軍郁行遠的名号響亮。于是我與他裡應外合,說服太子整頓穆家軍,救下了林倏越。
可是我沒想到太子就着這個機會鏟除了穆家軍,聽說熊熊大火燒了三天,山上一片赤紅,甚至改名為赤華山。除了年幼的二皇子殘廢着保全了一條命,其他人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