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妃母族全滅,兒子半死不活,心如死灰,一腔憤怒全發洩在我身上,拉着我跳河同歸于盡,好在被宮人及時救上來。隻是我留下了終身的頭疾。
這是我活該的,隻是榮妃沒能熬過去,醒來後又服藥自盡了。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本想依靠貴人複仇脫身,結果作繭自縛,将自己永久地困囚在了金絲籠中。
我再也不敢愛太子殿下,每每心動都會帶着深深的恐懼。
而底律琴似乎也被我害慘了,自從進宮後他一直在乾康殿配藥,南山王對此寄予了厚望,隻是老皇帝着實是年歲已至。不知後來底律琴用了什麼奇藥,有那麼一段時日,老皇帝竟真的回光返照般,身體矍铄起來。
隻是好景不長,老皇帝一精神,就開始整頓羚鋒軍,太子殿下偶來我殿中,他說這是皇帝對他的警告,在塌前裡外伺候的是南山王,這樣的孝心必然打動了皇帝,甚至可能已經動了換太子的打算。
我心中一驚,害怕地不敢再說話。因為底律琴是我引薦的,南山王受寵也有我一份責任。
他捉住我的手,溫柔地問我,這麼長時間了,想不想見見我在揚绮墟的姐妹。我琢磨不透他想做什麼,連聲答應。
隻是我沒有見到秦厘姐姐,也沒見到阿越,甚至是楚言,我見到了石山行。
那日石山行匆忙趕來,一看便是遠道跋涉。
他滿面風塵難掩喜氣,是剛過完孩子的百日宴。
“你和阿越的孩子?”
不是說就玩玩,怎麼也步了我的後塵。
石山行一愣,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是郁将軍的孩子。”
他說郁行遠,我知道此人,為了救他,他弟弟特意在我這裡得到先機将人困住,保下一條命,隻是此人冥頑死心眼,一直不領情,郁行志一直在想法子怎麼能讓人老實點不把真相捅出去。想來這下有了孩子會收斂一些吧。
我一時感慨,問:“叫什麼名字?”
“朝。”石山行說,“好名字吧?熠熠生輝的。”
我敷衍着應和,卻想着另一件事,“那你呢?什麼時候給阿越名分?”
石山行信誓旦旦,說近來羚鋒軍不太平,皇帝又有整軍的想法,等安甯下來,就把阿越接來京城,到時候可以天天與我作伴。
我心中一動,期盼了良久。隻是再次見到石山行,是他的屍體被吊在宮門前示衆,我發了狂,質問太子——很快是皇帝,隻得到輕飄飄的四個字——謀逆逼宮。
簡直胡扯!
羚鋒軍是太子嫡出的軍隊,沒有比石山行更忠誠的将軍。他有什麼原因逼宮?誰逼宮會隻帶着十幾号人馬?
更糟糕的是,太子還未登基,就命人摧毀了乾康殿,和南山王相關的人,殿裡的大夫全遭到滅頂之災——包括底律琴。
我失去了理智,後來聽下人說我找皇帝大鬧一通,被當做頭疾發作禁了足。我清醒後出了一身冷汗,慶幸皇帝沒有直接處死我。可是還不如處死我,我都做了什麼事,每次都是因為自己的私利,把事情引向不可挽回的毀滅性後果。
女兒沒了,揚绮墟被毀,其他三姐妹不見蹤影,不知死活。穆家軍全軍覆沒,底律琴沒了,南山王死了,乾康殿裡數十個家庭毀于一旦。
我想殺了皇帝。
第一次,我有這樣荒誕的念想。
于是我裝作頭疾反複,失去了記憶,在宮中養病兩年,憑借着生下兒子複出,我太了解皇帝了,想要得到他的恩寵也十分簡單,果不其然做了皇後。
我找來使人身體衰退的熏香,日日點在皇帝宮中,上了年紀後他的身體果然一天天頹敗下去。
本以為他會這樣提前病逝,沒想到有一日他竟想到了當年乾康殿裡先帝服過的藥。
我那時并不知回光是這樣一種藥,亦不知其中和羚鋒軍的關系,隻以為這當真是個能救人的神藥,畢竟先帝吃完确實有效。我不想讓皇帝找到這樣的藥恢複,便主動攬下這個差事,以自己頭疾為由,打算找幾個廢物草包随便溜達一趟算了。
誰知命運兜兜轉轉,一别經年,竟又開起了玩笑。
我承認,有許多次我可以直接與皇帝同歸于盡,但是我依舊選擇了這樣的鈍刀子剌人的方式暗殺皇帝,是因為我依舊有私心。
我不敢,不敢放棄現在富貴的生活,不敢引爆宮變,不敢讓小璟失去太子的位置。
可是從我知道商會中出席了“周聞竹”開始,我突然意識到,那些隐沒在無聲中二十多年的仇恨沒有随着時間消逝,像是蛛網,不聲不響中已經織就了網羅天地的陷阱。
我見到了林停晚,他和阿越其實很像,但是這麼多年在宮中我都不曾注意過他,如果為自己狡辯的話便是我确實不知道阿越還逃亡多年育有一子。但實際上遲來的掩護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也見到了阿純。
她的眼睛尤其像我,那雙眸子看向我的時候,我就知道,當年欠下的債,是時候還上了。她穿着女人一輩子最隆重的喜服,可她的母親卻作為新郎的長輩落座。
時間太倉促了,我想問問她為何嫁給江承朗,你真的喜歡容樾王嗎?你真的能夠承受權勢平衡和深深的孤寂嗎?
江承朗是這些皇子中最像皇帝的。
小璟就像當年的南山王。
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讓我的兩個孩子都重蹈覆轍,再經輪回之苦。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走進深淵。
婚宴後我将自己鎖在宮中,叫來小璟。
“小璟,你想做皇帝嗎?”
他愣了片刻,搖搖頭。這是預料中的答案,因為他曾經在無數次課業崩潰時、簡牍看不懂時抱怨自己根本不願意做皇帝。
我哭了,抱住他說:“母後對不起你,母後不該逼你。”
他有些慌神,忙問我怎麼了。
我說:“小璟,那以後不做皇帝了,你想做什麼?”
他認真思考後說:“我想去看看麥子長什麼樣。”
我笑了,“那好,母後準了,母後也和你皇兄說好了,他若稱王,不會為難你。但是去看之前,母後想讓你做一件事。”
——“你能将玥然藏在母後的棺材中悄悄運送出去嗎?不可讓其他人知道。”
他看着我不說話,好半天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對不起母後,要是我像皇兄一樣争氣是不是你就不會這樣了?”
我說不是,這是我早早欠下的債,如今才還上,已經是上天的仁慈。
赴死之前我做了最後一件事,去偷偷約見了那個在大殿中自稱秦厘但是長的和我一模一樣的女人。我相信她确實是秦厘姐姐。
她說她恨我,這我知道,我害死了那麼多人,害的她颠沛流離多年,愛人被困宮中殘忍死去。我不敢說對不起,我隻能以死謝罪。
藥效開始時我感到劇烈的疼痛,但是我們都沒有驚訝,我知道不過一炷香我就會離開這個人世,在最後一刻我還是很好奇,我問她:“為什麼要用烏術變成我的模樣?”
秦厘說:“這些年,我替你活着一遍。”
我替你殺死了周家所有欺負你的人,替你繼承了雨華錦,替你在宮牆外自由地活了一遍,盡管随時面臨着危險脅迫。隻是可惜,我最終也沒能找到阿純,隻能收養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假裝我們一直在平靜快樂地生活。
我笑了,眼角流出熱淚,失去意識前,我記得自己說了這輩子最後一句話:
“阿姊,我又夢到江南了。”
一别二十八載,墟内萬事浮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