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的眼适應了黑暗,望見他開合的嘴唇,他還記得那雙唇,柔軟而溫暖。
他還未答,又聽見江郁白說:“我想早些攢夠一萬兩,還給王爺,然後回家。”
趙權緊緊閉上眼,喉嚨裡長了刺,疼得呼吸艱難,他背過身道:“知道了,明日給你,别打擾我睡覺。”
江郁白幹坐着,少頃後,将被子往上拉,蓋住趙權赤裸的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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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前幾日,江郁白領着蘇晚辭上了街,帶了虞盡歡和幾名侍衛。
趙權也恢複到了從前吃喝玩樂的日子裡,酒樓茶肆裡的常客,這纨绔他當不好,旁人在勾欄雅苑一擲千金,他在茶館裡打賞說書人,即便喝到天亮,酒食糜爛,像爛泥都不像纨绔。
街市上熱鬧異常,趙權倚在酒樓露台上,望着來去行人,江郁白此刻不知在哪裡快活,興許提着小花燈,正在各處賞玩。
皇親國戚不能擅出皇城,尤其是姓趙的,這舉世繁華之處哪裡有什麼真正的快活,高牆圍了一道又一道,他是牢籠裡的鹦鹉,學着人說話,便以為自己也活成了人。
趙權酒興正濃,仰頭喝了一壺酒,背倚着欄杆,酒壺扔進花盆裡,呼出一口酒氣。
賣藝人飲一口酒,吐出熊熊烈火,方永貴拍手叫好,從二樓扔下一把銅闆。
“我想請個夫子來家裡,讓郁白正經讀幾年書。”趙權突然道。
方永貴轉回身來,“怎麼說起這個?”
“他身體底子不好,不适宜幹什麼重活,趁着這幾年無事,多多讀書練字,再學些賬房的本事,往後回了白鴿城,不至于沒了生計。”
“你也忒會操心。”
“這時不想,過幾年再想就晚了。”趙權道,“你明日就去替我擇夫子,要耐心溫和,人品端正的。”
方永貴敷衍地點點頭,又沖樓下大叫幾聲好。
趙權狠踹他一腳。
“聽見了!”方永貴怒道,“我看你就是閑得慌!”
趙權心煩意亂,“再給我拿壺酒來。”
“自己去,别煩我。”方永貴跑去露台的另一端看熱鬧。
趙權朝屋裡喊人。
邢徽送酒進來,禀道:“王妃去看了皮影戲,吃了碗糕,給蘇公子買了串小鈴铛,這會兒正在斜影巷溜達。”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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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郁白想買一隻花燈,小兔子形狀的,圓滾滾,耳朵一高一低,肚子上繪了好看的花紋,耳朵染了紅,橘色的燈照在肚子上,俏皮又可愛,提在手裡輕輕搖晃,像是活過來一般。
他經過好幾家攤位,價格都不便宜,一隻小花燈就要二百文,要與趙權牽手一百次。
他想盡快把銀子還給趙權,快一點離開這裡與家人團聚。
他看過江芸杏寫來的信,盡力而為,也不過這兩年了。江芸杏不想再治病了,她不想江郁白為她奔波。
江郁白也不想治病,心口疼得厲害,慢慢也就習慣了,可他想讓姐姐活着,哪怕隻有兩三年,晚辭還小,姐夫不争氣,趙權是他最後的退路。
趙權說這府裡可以沒大沒小,沒主沒仆。
事實上,是不行的。
因為這一萬兩,他始終擡不起頭來,又如何能與趙權沒大沒小,趙權是他遇見過最好的人,也正因為他是好人,江郁白惴惴不安,每一個銅闆都像是從火裡撿來,燙得他皮膚潰爛,心也亂成一團。
蘇晚辭把鈴铛挂在腰上,走路時丁鈴當啷,他摸着那串鈴铛,低着頭笑:“舅舅,回去之後,我要把鈴铛送給文欽,這樣他就不會在山裡迷路了。”
江郁白摸摸他的腦袋,“你玩得累不累?要不要回家?”
蘇晚辭仰起頭來,“舅舅,你累了嗎?”
江郁白正欲點頭,忽地瞥見路的盡頭,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那裡,手裡似是提着花燈。
江郁白撩開紗簾,望見趙權的臉。
趙權忽而一笑,深邃的眉眼充滿了柔情蜜意,那是江郁白熟悉的笑臉,隻要出了郡王府的門,趙權總會這般沖他笑,仿佛愛他至深,滿心滿眼都是他。
趙權向他走來,把小兔子花燈遞給他。
江郁白低頭看着那花燈,久久回不過神來。
趙權繼而解下鬥篷,披到江郁白肩頭,摘了他的紗笠,“天氣冷了,出門多穿一些,别凍着了。”
“王爺怎麼買花燈了?”
“給你買的。”趙權克制地抱了抱他。
江郁白怕擠壞了花燈,慌忙推開他。
趙權苦笑,轉而牽起他的手,“走吧,帶你逛逛。”他彎腰去看蘇晚辭,笑說,“喜歡什麼直接拿,舅父給錢。”
蘇晚辭踮起腳,笑眯眯道:“舅父再給我買一串小鈴铛。”
江郁白低頭看向他們相攜的手,這一次,趙權沒有與他十指緊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