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打爛了一根笤帚,又抄起一把玉如意,想起那是揭蓋頭的,又給放下,從桌上拿了一根藤拍,追着方永貴打了一路,從前院打到後院,從木槿閣打到花房,又一路打回書齋,最後去了無人的庭院。
方永貴二十年來花的力氣都沒這一晌多,得虧他從前在東郊軍營待過幾年,又皮糙肉厚的抗摔抗打,否則今日必要死在一根藤拍之下,實在無顔面見列祖列宗。
他臀上挨了幾下,撲騰倒在草地上,唉聲連連:“我說你,你殺人放火也得給個理由啊!”
“老子燒紙錢告訴你!”趙權卷起袖子喘了幾口氣,作勢又要打。
方永貴眼神一眯,雷馳電掣間奪下藤拍,沖進屋子裡,砰一聲關了門。
趙權走過去踹了一下門,沒踹開,想着到底是自己的家産,沒使勁踹。
方永貴繞到窗戶口,指尖沾了唾沫,在紙窗上戳了幾個洞,嚷道:“這裡說!”
趙權又走去窗前,怒拍了一下窗戶,問道:“那徐秉年到底是什麼人!仔細說來!”
“那肯定沒問題啊,我是什麼性格,你還不知道嗎?老底都摸清了,絕對幹淨!”方永貴拍着胸脯保證。
趙權臉色陰沉,“家裡還有幾口人?什麼人的親戚?”
“典司院的林司史是他遠房親戚,是他表舅家的姨夫家的兒子,典司院的官兒,咱們沾一沾,問題不大,遠遠夠不上植黨營私。”
趙權怒而打斷他:“少他娘的扯那些,就說徐秉年!”
方永貴氣喘籲籲,又渴得不行,觑着院子裡那口井,使喚道:“給我打口水來。”
“你反了天了!”趙權折去給他打水,這處院落他從前沒來過,看着是荒廢了許久,水井旁有隻木桶,他扔進井裡,随意舀了半桶,拽着繩子三兩下提上來,蓦地見到桶裡有隻青蛙,綠豆大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趙權哈哈一笑,想把青蛙撈出來,那蛙靈敏,蛙蹼一蹬,從水裡跳起來,三兩下跳進了草叢裡。
趙權摸摸鼻子,提着那桶水回去,大喊道:“貴叔,水來了,開門!”
方永貴見他嬉皮笑臉,心感不妙,揣摩着這厮不會是往裡撒尿了吧?
趙權用木桶撞了兩下門。
方永貴小心翼翼打開門,看向那木桶裡的水,見泉水清澈白淨,他放寬了心,掬着喝了兩口。
趙權道:“喝夠了沒有?能說了嗎?”
方永貴回憶了半晌,娓娓說道:“那徐秉年是白鴿城人士,家中置了幾畝地,爹娘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戶人,早年間做過生意,小有家資,置了間二進的宅子,家境具體如何便不清楚了,徐秉年讀書有天分,家裡供了他十幾年,也得費不少銀子。”
“這徐秉年可婚否?”
“倒是不曾,我初見他相貌堂堂,問過幾句,我那親戚私下裡與我說,這小子心中存大志,發誓要先立業再談婚嫁。”
方永貴又喝了幾口水,問道:“他怎麼着你了?”
趙權答非所問:“那他人品如何?私下可有什麼惡習?可曾與人交惡?”
方永貴沉默片刻道:“爺,咱摸的底是家底,不是那藏在肚子裡的心肝脾肺腎!”
趙權撇撇嘴。
方永貴揉着肚子,臉皺成一團,“我這肚子絞得慌。”
趙權心不在焉道:“那水裡有隻青蛙。”
方永貴握住他的肩頭,舌頭打結。
趙權又說:“放心,被它溜了,活潑着呢。”
“你你你!你等着給我燒紙錢吧!”方永貴肚子咕咕直叫,彎着腰往外沖去。
*
江郁白端正坐在書案後,與徐秉年隔了兩丈遠的距離,窗門盡數敞開着,趙權怕江郁白讀書苦悶,還給他挑了個書童,十三四歲的年紀,另置了一張桌子,坐在江郁白身旁,與他一道聽課。
徐秉年正在說話,瞥見趙權走來,噤了聲,向他作揖。
趙權擺擺手:“不必理會本王。”
徐秉年便繼續講課。
趙權看他規矩極好,倒不像常年埋頭讀書的呆子,比起他家這個活絡了許多。
趙權坐進靠牆的椅子裡,望着江郁白的側臉,他素來沒什麼笑臉,今日臉上卻松快,嘴角微微揚起,連卧蠶都比平時更顯眼。
時辰快到了,徐秉年留了功課。
趙權心裡想着要敲打徐秉年一番,卻見江郁白轉回頭,沖他笑了笑,趙權一時間恍了神,他好似從未見過江郁白這般燦爛的笑容,眼睛彎彎,睫毛像把小扇子,随帶着眼角勾起,腮頰染上一團紅。
多少春花秋月都不及他這回眸一笑。
趙權勉強露出些笑來,“夫人,你與先生既是舊相識,機會難得,不如叙叙舊,我先回去。”
“謝謝王爺!”江郁白很是歡喜。
趙權皮笑肉不笑道:“可要為你們準備些酒菜。”
江郁白說:“秉年不喜飲酒的,略備幾道清淡小菜就好,吃多了頭發暈,不利讀書。”
趙權徹底沒了笑容,“跟廚房的說去,跟我說什麼,我又不會做飯。”他撣撣袖子,不耐道,“行了,我先回去,你們自便吧。”
徐秉年見趙權負氣而去,遲疑道:“郁白,若不然,我還是回去吧,頭一回上門就留下用飯,是否過于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