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她這個年紀就可以得到阿斯巴古先生的關注?為什麼她這個年紀就能把設計圖畫得這麼好?為什麼她這個年紀就可以做出這種精密程度的模型?為什麼她僅僅隻是這個年紀……好像什麼都可以做到?
他十分厭惡自己内心滋生的想法。
直到巴力才在船匠的話裡找到那份情緒的源頭後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嫉妒蕾亞裡。
嫉妒祝福自己未來的人,恐懼還沒發生的事情。
——丢人,比在賭博時差點輸掉褲衩還丢人。
所以在自己抱着那個模型跑了大半天之後巴力才後知後覺發覺,這種對他自己毫無意義的行為大抵是想要遮掩自己那份嫉妒的難堪。
要是蕾亞裡這張成為阿斯巴古先生弟子的通行證在這場無可避免的天災中消失,自己一定會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劫後餘生的慶幸吧。
但如果是自己試圖挽救這個模型,哪怕遺憾失敗——大概就不會有人發現他這個陰暗的想法了,甚至連他自己都可以被自己騙過去。
「你瞧,我也努力幫助她了,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沒錯,即使她是天才,不也照樣沒能成為阿斯巴古先生的弟子——哪怕我不是天才,也還是老師唯一的弟子!」
巴力認為自己比起被天才殺死,更不想看到真正迎來那肮髒一刻的自己。
但至少這一切都不會有人知道了,因為他馬上葬身在海浪之……
……中?
巴力突然察覺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道驟然出現的力量,硬生生截斷了他墜落的趨勢。
而耳邊有什麼東西越過他,直直向下墜去。
——味道。
這股木香味,是蕾亞裡的那艘模型。
巴力猛地睜開眼,卻直直望進快一個月沒見的那雙眼眸裡。
讓巴力嫉妒産生的源泉在他身後速沉入海水中,而他自己心裡那粘稠的物質,也在那片蜜糖色的海洋裡隻發出“嗵”的一聲,一下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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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唔唔——!”
聽到這聲聲音,巴力終于意識到什麼,隻見他的手腕上纏着一根繩索,而繩索的盡頭是漲紅着臉正死死拽着他的蕾亞裡。
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麼姿勢降落的,但她的下巴和手肘都磨破了皮,翻出了粉嫩的血肉。
“巴力你先抓着你的繩子!”蕾亞裡從牙齒縫裡擠出聲音來,“我快抓不住了!”
還好還好!用臨時做出來的繩子抓住了!
蕾亞裡看着還處在呆滞狀态的巴力,慶幸自己老實每天鍛煉,至少還能撐一會兒。
但現在的關鍵是……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又低頭沖下喊。
“你太重了,巴力——”蕾亞裡喊道,“你能順着繩子爬上來,用腳去夠旁邊的那個斷面嗎?最好三秒鐘之内什麼的……”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巴力在下面有些氣急敗壞,但他卻僵硬地不敢動彈,“快松手!兩個人手拉手一起送死有什麼意義啊!”
“我不想死,但也不想你死掉!”蕾亞裡口齒不清地說。“所以我們都先别死,再努力一下!”
盡管蕾亞裡的力氣大得超出常規,但無可避免地,因引地震晃動産生的力量越來越大,她也被巴力的重量帶的半個身子都掉出了橋面。
“我來救你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巴力焦急地喊道,“你給我撒手!”
“你就不!”蕾亞裡忍不住罵道,“我就要救你!給我閉上嘴等救援就好了!”
此時蕾亞裡的身後傳來一聲夾雜着喘息的歎氣聲,來人像是松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兩個孩子怎麼關鍵時刻還吵架了?”
蕾亞裡辨認出了聲音的主人,驚喜地喊道:“阿斯巴古先生!”
阿斯巴古的手附上蕾亞裡拽着的繩索,他用手輕輕撫上蕾亞裡的後背。
他平日被梳理整齊的頭發早已被雨水沖刷地淩亂,但他手掌的溫度從蕾亞裡背後傳來,襯得他的聲音讓人格外安心:“剩下的交給我吧,蕾亞裡你先往後退,下一波的海浪快來了,别碰到海水。”
“放心,”阿斯巴古溫和地說,“已經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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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前,阿斯巴古以一種十分強勢的态度參與了尋找阿斯巴古和蕾亞裡的搜救隊中。
卡雷拉的成員和大量市民都勸阻過他。
阿斯巴古對此的答複是,他無論是身為一名市長,還是一位師長,都應該對這兩個孩子的性命負責任。
亦有人嘟囔就是兩個小鬼頭而已,死在外面也是因為他們亂跑,要是因這個讓地下船塢的人也受災該怎麼辦?
“我身為市長,職責是保護市民,而不是決定什麼時候舍棄什麼樣的市民。”阿斯巴古沒什麼溫度地回答,“如果此刻不管那兩個孩子,隻會代表未來你我都有可能被别人抛棄。”
之後便是和卡雷拉的船匠們分頭尋找,被水之諸神覆蓋的區域越來越多,直到最後留下的選擇也隻有唯一一座鍊接後街的陳舊橋梁。
萬幸的是他在緊要關頭終于找到了那兩個孩子。
阿斯巴古也自然看見了,在蕾亞裡丢掉那艘模型後,那憑空出現在她手中的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