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浮遙移開手中的奶茶,好奇:“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的身份?”
是啊,為什麼呢?
雲浸歪了歪頭思考了一會。
大概是……沒想到自己會和連策在現實生活中有太多交集吧。
畢竟,她早已習慣用手機跟屏幕那一端的連策進行交流。
雲浸:“說不清。”
宋浮遙想到了連策這個人的危險性,還是忍不住将打消的念頭重新拾起來。
“什麼時候一起出來玩,我帶幾個朋友一起認識一下?”
她最近認識幾個不錯的男生,想介紹給好友,但又怕雲浸跟連策之間有了點什麼發展,她可不想弄巧成拙。
算了。
這次,就當幫他倆調個催化劑吧。
反正進一步,退一步,都還有路可以走。
這麼想着,宋浮遙又覺得自己可以了。
她可真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好友,宋浮遙自信地想。
雲浸有點莫名:“嗯?怎麼突然就想跟我介紹些朋友了?”
宋浮遙:“哎呀來嘛來嘛,整天待在家裡都要發黴了。”
先把你口中的珍珠咽下去。
雲浸莞爾:“……好誇張。行叭,那我看看情況,到時候你來安排。”
夜深寒重。
意料之中地雲浸還是失眠了。
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她睜大着眼睛看着天花闆上的吊燈,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什麼。
于是她挪動幾寸,打開了桌子上的台燈,是暖黃的護眼色,暗室驟亮。
外面狂風怒吼,偶有幾聲驚雷響起,過了幾分鐘大雨傾盆而下。
她起身關嚴各個窗戶,又慢悠悠地走回卧室。
重新躺上床後,不禁歎了口氣。
天氣變得真快,可她卻不能快速入睡。
世間很多東西,果然不能同步。
胡思亂想着,困意襲來,居然也慢慢睡着了。
夢中,雲浸覺得自己走入了一段沒有盡頭的隧道,周遭黑漆漆的,唯有前方很遠的地方洩出一團醒目的光暈,她才得以試探往那頭走。
她剛想擡腳往前方那道光追去,可腳步卻分毫不動,她的心髒都因未知的恐懼而慢了好幾拍。
她以一種艱難的姿勢緩慢轉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個木偶人。
她的腳被大骷髅架子牢牢抓住,她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無形的隐線吊着她的脖子,她掙紮着脖頸上繞着的怪線,抓呀扒呀,也未得其解,這期間很難受,她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
心髒仿佛被一隻牢固的鐵手緊緊掐住。
最終,隐線被她掙脫,線上沾滿了流淌着的血液。
殷紅,血腥,冰冷。
一滴一滴流淌着的,原來都是沉重的苦楚。
連血液都散發着不讨喜的味道——
難怪她從小就沒人疼。
臉色發白,冷汗将她兩側的頭發沾濕了。她的心髒似乎是被什麼東西攥緊着,一陣一陣地發疼。
于心悸間醒來,她還是恍惚而昏沉的。
她顫顫巍巍地拿起手機,目光在通訊錄最上方的那個名字上凝了凝。
幾秒後,她閉了閉眼,指尖顫抖着按下那串号碼。
今晚,連策總是覺得心底像是被東西堵住一樣,有些發慌,可細細想來,倒尋不到緣由。
這時不合時宜的電話鈴聲響起,卻是誤打誤撞地驅散了一小部分他内心深藏着的慌亂。
他睡眠淺,不過幾息就已是頭腦清醒。
他看了一眼備注,内心剛落下去的幾縷慶幸現在又被重新提了上來。
連策皺着眉毛,聲音沙啞:“雲浸?怎麼了?”
是飽含擔憂意味的關切。
電話那頭的雲浸得到這個信息,好像是放下了什麼執念。
可一瞬間襲來的喜悅過後,她的頭腦卻被濃重的恐懼填滿,隻覺得頭腦昏沉,渾身發冷。
“不——”
聲音帶着顫抖的哭腔在黑夜中清晰地傳達到連策的耳中。
似乎在被迫壓抑着什麼難以承受的情緒。
連策握着手機的手微微用力,青筋凸起。他一邊穿衣服一邊走出卧室,一邊對電話那頭的人說着:“你現在在家嗎?”
得到尚且清醒的回答,他舒了口氣。
連策:“不要怕,我馬上過來。聽話,乖乖待一會好嗎?手機不要關,我想聽你說話……”
語氣輕柔,恐擾彼岸人。
剛好在一樓廚房裡倒水的羅姨聽到聲音趕緊跑出來。
羅姨急忙問:“二少爺,你要出去?”
連策抽空點了點頭。
外面的暴雨勢不見小,但看着連策快速的步伐,羅姨知道這是闆上釘釘的事情了。
二少爺很有想法,旁人輕易不能讓他改變決定。
羅姨跺跺腳,急得水都顧不上喝:“外面下暴雨很危險,小策你等等,我讓老文搭你去。”
腳步停了停,連策朝着羅姨做了個安撫的動作,淺笑搖了搖頭。
這是拒絕的意思了。
望着已不見蹤影的連策,羅姨又心疼又疑惑地嘀咕:“唉,什麼事情這麼急啊?”
将傘收好後,連策将手機開着免提放到一邊,發動車子。
車聲隐匿在暴雨聲下。
雲浸沒有挂斷電話,但也沒有說話,壓下失控的恐慌感,連策隻能一路上斷斷續續地說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此時雲浸在半夢半醒間,又陷入了下一輪的夢靥。現實中的溫潤男聲和夢境中少時猙獰的恐吓交織着,似乎想要攪碎她的思緒。
她沉淪在痛苦中。
這一路上很多地方都有積水,連策開得比往日艱難。
終于到雲浸小區下面,他尋個地方停好了車,拿出手機撥了個号碼。
“你好江醫生,冒昧打擾。我是雲浸的朋友連策,我想問你拿一下雲浸好友宋小姐的聯系方式,我有急事找她。”
江仰青被吵醒的煩躁感在連策沉穩的三言兩語中被沖散了。
“啊?哦,哦,好,你等等,我馬上發給你。”
同是行動派的江仰青在十幾秒後發來宋浮遙的電話号碼。
連策迅速撥打。
很快,宋浮遙接了電話。
“喂你是——”
未來得及問完的客套話被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聲中途劫走。
連策半真半假,快速說道:“你好宋小姐,冒昧打擾。我是雲浸的朋友連策,我想問一下雲浸家門的密碼,她生病了現在狀态不太好。”
生病?
宋浮遙猛地坐起來。
這個男人知道自己知道小浸家的門密碼,是小浸跟他提過吧?
宋浮遙很擔心雲浸,在她的印象中這幾年雲浸已經很少生病了。
她想了會,糾結着,最終還是說出了密碼。
說完,宋浮遙正色道:“連二少,等明早小浸狀态好點了,你一定要讓她打個電話給我。”
連策匆匆挂了電話:“好,謝謝。”
想到那天溫泉山莊的一行人,宋浮遙轉頭就去騷擾江仰青。
鎮定地輸入着大門密碼,但隻有他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有多恐慌。
冷汗密匝匝地順着額頭冒出來。
等進到雲浸的家裡後,連策熟門熟路地将客廳的幾盞燈打開,脫下沾着濃重水汽的大衣,并放下了從車裡提上來的小型醫藥箱。
推開雲浸的卧室,果然看到被子裡微微隆起。
輕舒一口氣,他慢步走過去,在床邊站定。
此時雲浸側躺着,貼在臉頰的幾绺黑發有些潮濕,臉頰似有淚痕。
他伸手撥開貼在她臉側的頭發。
雲浸白瓷玉器般的臉上紅撲撲的。
他伸手将手背貼在雲浸的額頭上。
一陣滾燙的熱意傳來。
他輕聲歎氣:“小可憐兒。”
微冰的手背驚得雲浸下意識輕抖,不禁蜷縮成一團,像隻猝然受驚的小貓,直往能讓人感到安全感的暖被窩裡鑽。
此番反應,令連策伸出的手一頓。
是他考慮不周。
連策低頭瞧了幾眼床上泛着薄紅的人,返回外面客廳拿了小型醫藥箱進來。
測溫.槍.“嘀——”的一聲,顯示39.6度。
連策皺了皺眉。
找來毛巾濕水為她擦了汗後,連策拿出醫療箱裡的退燒藥放在一旁。
他輕輕地坐在床沿邊,小心翼翼地将雲浸從被窩裡挖出來,離得近了,還能聞得到被子傳來的淡淡清香。
雲浸順從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是位置有點不舒服,她皺了皺眉再次無意識地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柔軟的臉頰蹭了蹭連策的肩膀,散發着薄荷清香的發絲偶爾掃過連策的下巴,留下久久未散的酥癢感。
連策的心間一陣陣發軟,此刻他的神情亦是柔和得不可思議。
兩人靠得很近,氣息糾纏暧昧不清,連策覺得自己猶如在火上炙烤的木闆上行走,心熱不堪。
不知是不是他們在虛拟的空間裡跨越了太多時光,每次在現實中與她的接近,都像是一場霧裡看花的黃粱夢。
濃烈的和淺淡的風景,總被她毫不在意般一筆帶過,他很少可以窺見被她鎖在心底的東西。
身下的人似乎有些不安,凄哀的神色牢牢附着于連策的心髒。
帶來一陣附骨的鈍痛。
他定了定神。
拿起旁邊桌上放着的水杯,小心翼翼地哄着身下的人。
“乖,要吃藥。”
将溫水湊到她唇前,雲浸很輕地皺了皺眉,往連策的懷裡縮,避開了。
連策摟着她的手臂愈加緊了緊,不管她亂七八糟的哼唧。
右手很輕地捏着她臉頰兩側,左手将藥片放入她口中再将水緩慢地倒進去。
這是他的醫生好友曾教給他的方法,别看這個方法平平無奇。實際上,它既能保證病人張口吞藥喝水,又能保證病人不被固體藥片卡住喉嚨,是減少藥物吞咽危害的有效手法之一。
确保雲浸将藥片吞下去後,連策又間斷喂了她幾口水。
床頭旁的亮光,像揉碎了的金粉,一點一點、細緻而溫柔地撒在雲浸柔軟白淨的面容上。
連策用目光一寸寸丈量她的輪廓,溫婉精緻的眉眼、落着小陰影的睫毛、立挺秀氣的鼻子……他的目光循着那層瑩瑩亮亮的細碎光暈最終落在雲浸紅潤的唇上。
連策的雙眼醞釀着沉沉的未名風暴。
目光隐秘又放肆。
“雲浸。”
良久,一聲近乎虔誠的歎息從他喉間瀉出。
後半夜,突然一陣閃電伴随着驚雷響起,雲浸猛然驚醒。
她下意識動了動身子,意識到不對勁後,昏昏沉沉的腦子有了片刻的清醒。
擡頭望去,撞入一雙晦暗不明的沉眸,霎時心間一顫,一股密密麻麻的心悸直将她淹沒。
她撥開迷霧,迎着霧霾,于沉淪中醒來。
外頭又橫飛來一道帶着光邊的閃電,跟她未平的心跳下了一場旗鼓相當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