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浸趁着珍珍呆愣愣地瞧着來人的間隙,她慢慢地起身。
仍是有了心理準備,腿部的滞麻僵硬感還是讓她的臉色有一陣扭曲。
楚複商上前,俯身禮貌地問:“能站好嗎?”
雲浸捶打了幾下大腿和小腿有别于膝蓋彎的連接部分,緩緩搖頭,“謝謝,我沒事。”
等到那種發麻感沒有那麼強烈後,雲浸才完全直起身子。
注意到男人由她身後走到了身旁,她看了過去,才發覺有幾分熟悉感。
是了,是連策的朋友。
楚家人。
她記得他叫楚複商。
這時,她聽到珍珍用哭腔弱弱地喊了句“楚叔叔”,眼神帶着渴望看了那個男人一眼,眼珠子又骨碌一轉,看着雲浸。
雲浸憋着不合時宜的笑意。
眼前的男人看着跟她差不多大的年紀,想着小朋友們叫過她“老師”,也叫過“姐姐”,就是沒叫過“阿姨”。
現在聽着跟她差不多年紀的人卻被喊着“叔叔”,心下有一陣感慨。
距離她上次覺得同類型這麼好笑的,還是江仰青吐槽自己跟梁清杏出去玩,有個小孩喊他“叔叔”,對着梁清杏卻是喊“姐姐”。
她略微垂眸,悄然抿嘴。
楚複商記不得這個小女孩,但不忍心打破小孩兒眼底的期待,“嗯,是我,這是怎麼了?”
珍珍揉了揉眼睛,沒有出聲。
雲浸看了女孩一眼,隻說:“她叫珍珍。”
楚複商接收到雲浸的示意,點了點頭,沒有再問。
雲浸俯下身摸了摸女孩的頭:“珍珍,冷不冷,要不要跟老師回去?”
珍珍點了點頭。
雲浸又問:“那我們先去院長奶奶那裡好不好?”
珍珍說好。
“我來。”楚複商在雲浸旁邊出聲,聲音低低的。
她看着楚複商雙手穿過女孩的胳肢窩,将她抱起來。
接着,他轉過頭對着雲浸說:“走吧。”
泳池邊上的幾個義工已經先走了,福利院還有其他事情要忙,就沒有再跟着他們去院長那裡。
由泳池到院長辦公室的這條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也不算暢通無阻,要繞點路。
楚複商突然出聲:“雲小姐?”
雲浸還在想着在泳池底那會珍珍的神色,冷不防聽到喊聲,臉部比意識更早應聲。
“楚先生?”
“雲小姐還記得我?”
“記得,你是連策的朋友。”
楚複商垂眸看着地上的雪,沒說話。
雲浸覺得氣氛有點奇怪,還想主動說點什麼緩解尴尬,但是看到肩上的女孩,心下了然。
可能是男人的懷抱太舒服了,珍珍已經爬在楚複商的肩頭睡着了。
兩個大人無聲地走出了厚厚的雪地,來到了院長辦公室,周院長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坐着,膝蓋處披着一層毯子。
辦公室裡有另一個義工,她趕緊上前将熟睡的珍珍小心接下,對着幾人說:“那我先帶孩子回去睡覺了。”
周院長點點頭。
雲浸剛想道别。
她還有課沒上完,想着回去繼續上課。
周院長先開了口:“小雲,不急着走,留下來有些關于珍珍的事情想同你講講。”
一旁的楚複商不動聲色地摁着手腕上的表,開口:“周院長,不急這一會,可以讓雲老師先去上課。”
“也是,是我心急了。小雲,你先去上課吧,上完課再過來。”周院長拉了拉膝蓋上的毯子。
“好。”雲浸的視線從毯子上收回來,意會到院長和楚複商應是有事相談,她就沒再猶豫,轉身往教室方向走。
雲浸離開後,還不忘貼心地合上辦公室的大門。
寒風驟消,偌大的辦公室隻剩下兩人。
楚複商每年都會往福利院跑,定期對有幸福利院注入資助金,雖然有代理委托人處理合同和資金的相關事宜,但楚複商幾乎每年都會過來看看,從未缺席。
楚複商:“您的膝蓋好點了嗎?”
周院長:“好多了。”
年輕的時候周院長的膝蓋受過傷,留下了疼痛的後遺症,這種疼痛沒有什麼規律的發病時間,也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風濕病,看過中醫也看過西醫,沒什麼效果。
後來楚複商将她接到了虞令市醫去瞧,效果也不大。
楚複商無奈,“您之前的膏藥用完了嗎?”
周院長拍拍自己膝蓋上的毯子,苦口婆心勸道:“沒用完,不用給我送了,不用浪費這些錢買膏藥,這病啊發得也不頻繁,偶爾一兩次忍忍就過去了,還有很多疼痛比這種痛要纏人得多。”
楚複商認真聽着,不時點頭附和。
膏藥依舊是照送。
他和周院長談了一會,思緒頻頻出走。
辦公室離孩子們上課的地方不算遠,忽而響起的笑語聲擊退了兇猛嚎叫的寒風呼嘯,帶着過濾的清質附着在楚複商的耳旁。
他望向窗外,小雪零落,天昏風急。
跟那年冬天不太一樣。
“這次不急着回去?”
“嗯,我去看看孩子們。”
楚複商走出院長辦公室,腳尖一轉,去了那邊的教室。
雲浸正站在講台上展示作品,講些色彩與構圖的知識。
沒有孩子發現有人在後門站着。
雲浸倒是看到了,沖他禮貌地颔首,算是打招呼。
楚複商就這麼站在寒風對流處,跟孩子們聽完了一大堂美術課。
課後,雲浸被很多孩子團團圍住,叽叽喳喳的聲音讓楚複商很難辨認出獨屬于雲老師的聲音。
但有一些孩子認出了他。
已經有孩子陸續朝他打招呼,為了不耽誤孩子們的課餘時間,楚複商隻能轉身離開,站到樓道裡,看着外面的小雪。
等到雲浸上完課出來,就看到楚複商一個人傻站在吹風口處,身姿挺拔,側臉英俊。
隻是這會兒他的臉色緊繃,好像感知不到寒冷似的。
她走到他的身後,輕聲喊了句:“楚先生?”
楚複商轉過來,有些許失焦的瞳孔緩緩清明,用一種她看不懂的目光凝視着她,對她說:“雲老師,我在等你。”
雲浸有些意外,但她對不熟悉的人沒有很重的探究欲,她從楚複商身上沒有感受到危險,所以她沒有拒絕男人的等待。
雲浸:“我們邊走邊聊吧,這裡好冷,你怎麼在這裡等?”
楚複商落後雲浸兩步,跟在她身後,聞言頓了頓,又忍不住用手撫了撫冰冷的腕表。
也不知道是要從中得到不為人知的熱源,還是想确認什麼真實存在的瞬間。
“楚先生,你經常來這裡嗎?”
“不算常來,每年大概在冬天來。”
“那好巧,我也是這個時間來,不過夏天還會來一次,一年兩次。”
聞言,有什麼如同杯子倒地碎裂的聲音乍然在楚複商的耳邊迸發,細細碎碎的殘渣玻璃被灑在了他的心髒上方。
刺痛,窒息。
要不然,本來劇烈跳動的心髒怎麼會突然被高強度的刺針覆蓋,心髒驟然從跳動中剝離呢?
雲浸沒注意身旁人的不對勁,“說來倒是不算巧,我好像沒見過你诶?”
一瞬間一股無力感從心髒處生長出來,是他的心髒能生發的最大限度的力量。
楚複商苦笑,“是不巧。”
真的很不巧。
雲浸注意到楚複商臉色發白,隻當他是寒風吹多了,她把他引到避風走廊,兩人尋到一間休息室坐下。
雲浸松了松脖子上的圍巾,接上話題,“聽起來好像有些遺憾。不過,我以前見過你,不算是不巧,隻能說這種巧合轉移了,挺正常的。”
楚複商的目光放在她的圍巾和扯着圍巾的手上。
此時聽到這話,楚複商呼吸沉沉,猝然擡眸,“你以前見過我?”
在等待雲浸回答的這短短的幾秒,他像是被架在懸崖上臨空掙紮的落敗者。
明知腳底是萬丈深淵,卻奢望有人來救他。
雲浸頓了一瞬,不動聲色地觀察眼前的男人。
她細細思考,覺得對方的反應有些奇怪。
在她的記憶中,他們是在溫泉山莊那裡認識的,今天楚複商等自己的舉動就證明了他大概率是對自己有印象的。
按理說,他不應當這般激動。
這舉動,倒好像她和他在溫泉山莊之前就見過似的。
雲浸笑了笑,搖搖頭剔除腦海裡更深的想法。
職業病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她也下意識帶來了,内心有些歉疚。
就此說來,眼前的人也不算是激動,隻是相對于此前那種鋒芒不顯的面容,此番的追問才顯得有些刻意和潦草。
而這種細微的變化,很難讓她忽略。
雲浸将雙手伸入大衣口袋,說:“是啊,我們在明延那個溫泉山莊見過。”
她看到楚複商眸子裡閃過什麼,而後垂下眼皮,應了聲:“嗯,确實。”
雲浸預想他可能還是想說什麼,但由于什麼東西牽絆着,最後也沒能說出來。
而雲浸對于不熟的人向來有很強的邊界感,一般不會過問他人不想言的事情,因此她沒有問下去。
“你剛剛和周院長在聊天?”
“嗯,待得有些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