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呦呦改的報警系統。”霍朝淵把重組後的手環套回嬰兒手腕,指示燈映着鹿呦熟睡時顫動的睫毛。
夜露順着梧桐葉滴落在觀測筆記上,洇開了某頁角落裡的小字:「實驗對象L.Y.的心跳頻率比同齡人高11.7%」。
那個夏天結束前。
霍家庭院總晾着被檸檬汁染黃的襯衫。
鹿呦學會走路,霍朝淵的玻璃罐裡多了顆沾着牙印的樂高積木。
蟬聲漸弱。
九歲男孩在物理書扉頁補了行字:「非理性變量需要終身觀測」。
哪怕在二十年後,當霍朝淵的婚戒嵌入那截早已褪去嬰兒肥的手腕,他總會想起被灑水裝置淋濕的午後。
科學無法解釋的,是檸檬汁塗鴉滲透草稿紙的紋路,如何與某人掌心的生命線嚴絲合縫地重合。
那是霍朝淵帶着鹿呦長大的第三年。
*
幼兒園門前的銀杏樹開始搖落第三十片金葉子。
鹿呦終于記住了霍朝淵校服上第二顆紐扣的紋路。
四歲孩童攥着智能平衡車把手上漸變藍的小旗,看十二歲少年被風鼓起的襯衫後擺像白鳥舒展的羽。
機械音響起,“PM2.5值正常。”
鹿呦突然伸手拍打監測儀的葉片。
橙色警報燈映着他狡黠的虎牙尖,“淵哥哥,風車轉快了會開出彩虹嗎?”
霍朝淵單腳支住突然失衡的車架,實驗室冷白的手指捏住孩童亂晃的腳踝。
銀杏葉撲簌簌落進車筐,蓋住他第八次拆修儀器的螺絲刀,“再搗亂就讓你改乘垃圾清運車。”
孩童咯咯笑着把冰涼的手塞進少年後頸,看晨霧在他睫毛凝成細珠。
臘月第一場雪壓塌鹿家院角的忍冬藤時,十二面體在窗台折射出二十四種形态的光斑。
七歲的鹿呦踮腳呵化玻璃上的霜,用發熱的指尖描摹霍朝淵昨夜留下的拓撲題。
十四歲少年握着熱可可杯的手突然頓住,“輔助線要穿過B點。”
霍朝淵看着眼前的孩童把馬克筆咬出牙印的蠟膜。
車庫改造的實驗室漫着松香,顯微鏡下的青黴菌正順着鹿呦的想象長出絨絨的腿。
當電解質溶液的藍光第三次掃過試劑瓶表情包,霍朝淵臂彎裡撞進個毛茸茸的腦袋。
鹿呦鼓着腮幫子偷咽下最後一口“甜甜的可以喝”。
他喉結生澀地滾動:“這個棉花糖怪獸說它想住在淵哥哥的算式裡。”
玻璃爆裂聲驚碎雪夜的寂靜時,十二面體碎片正巧拼成個歪扭的等号。
霍朝淵攥着孩童滲血珠的指尖,發現當年那個追橙子的幼童,已能在草稿紙上解出他十五歲時的奧數壓軸題。
再後來。
十七歲的霍朝淵離開那天,密碼盒表面的方程在桐花雨裡洇成深褐。
十歲孩童偷偷把霍朝淵高中校徽藏進餅幹盒,在日記本寫下:"霍老師眼睛裡有星雲,我要變成光追上去。"
餅幹盒底的高中校徽沾着淚鹹,燙金校訓在月光下彎成弦函數圖像。
少年臨行前調試監測儀的手,“追光者要懂得折疊時空。”
他正将十年份的玻璃罐封進檀木盒。
暴雨沖刷着量子物理教材的扉頁,把“非理性變量”四個字泡漲成宇宙大爆炸初的星雲。
當麻省理工的晨鐘敲響第七下,鹿呦終于擰開藏着童年乳牙的密碼鎖。
培養皿裡的青黴菌畫、灑水裝置淋濕的草稿、監測儀裡風幹的銀杏,在春晖裡拼湊出霍朝淵未曾說出口的定理。
用十年光陰佐證,人類幼崽的成長函數永遠收斂于某個溫柔的目光焦點。
桐花瓣落進空玻璃罐的瞬間,鹿呦在日記本新頁劃下光年換算公式。
四歲那年攥着檢測旗的手。
此刻正将霍朝淵的學号刻成圓周率第九十九位,而暴雨夜藏起的校徽,早已在少年行李箱夾層烙下枚銅綠色的坐标系。
在霍朝淵離開的第一年。
霍朝淵宿舍窗台的櫻花第三次簌簌盛開時,鹿呦的加密郵件裹挾着辣條香氣如期而至。
十七歲的中國留學生掀開筆記本電腦,屏幕藍光映亮他微蹙的眉。
視頻裡,十四歲男孩正踮腳扒着超市貨架,發梢還沾着波士頓初春的雪粒:“淵哥哥,藤椒味和泡椒味......哪包更配微分方程呀?”
汽水罐在月光下凝着水珠。
霍朝淵屈指叩了叩屏幕,指尖掃過少年發頂翹起的呆毛:“第三排左七,拿鈣奶餅幹。牙膏選兒童款,别又——”
話未說完,鏡頭突然劇烈搖晃,塑料袋窸窣作響間。
鹿呦含着棒棒糖轉頭,虎牙在暖光裡晃出狡黠的弧:“要薄荷味牙膏!和你洗發水一個味道的那種!”
郵筒咔嗒輕響,掉出個油漬斑駁的牛皮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