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安親王府嚴控消息,‘白狐報恩’的傳言,還是很快傳到了四貝勒胤禛耳中。
主要是他太閑了。
前些日子,康熙令他去戶部全面清查各省錢糧欠款情況,原是叫他督辦,也就是代表自己去那兒盯着戶部大小官員幹,沒想叫他親自上手。可他生性較真,做事仔細,愣是按着幕僚不眠不休地花了大半個月,逐字逐句得,将全國各省呈遞上來的賬冊與戶部總賬對了一遍。
怎料想這一對,竟是漏洞百出,兩邊賬目非但難以契合,還有很多數額明顯造假。
他在戶部大發雷霆,掀了尚書的桌子,抽了司官耳光,踹爛了戶部班房的大門。接着寫折子告狀,把戶部大小官員、各省布政使告了個遍,最後發出了自以為振聾發聩的呼籲:若不将這些貪庸無能之輩罷免,大清江山危矣!
然後康熙就把他免了。
這下他顔面盡失,隻覺得朝堂内外,人人都在看他笑話。
那陣兒知了正活躍,他越是心煩,它們叫的越歡,他一氣之下(也實在是閑的無聊),從自己管轄的旗屬中,招募了幾個無所事事的大高個,專門用來抓知了,勢要将府裡的知了趕盡殺絕。
最近天涼了,‘知了殺手’閑了下來,他又琢磨出個新用途——将他們撒向京城各處,暗中打探究竟都有哪些人、又是如何在背後譏笑嘲諷他,然後一筆筆記到小本子上。
‘白狐報恩’的消息就是這些知了殺手(粘竿侍衛)帶回來的。
得了消息後,他叫來剃頭師傅給自己刮了刮頭,把自己收拾得體體面面地出了門,直奔納蘭府。
因為他極少主動找别人社交,尊駕一出,顯得非同尋常。
聽到通報後,六十五歲的納蘭明珠親自出來迎接。
然而胤禛很不待見這個老奸巨猾的家夥。
他這個人嫉惡如仇,眼裡不容沙子,而明珠在康熙二十七年,就以擅權營私、廣結黨羽、市恩通賂、賣官鬻爵等數項大罪,被革去大學士之職,是他眼裡的大奸臣。
他想見的是二公子揆叙。
他知道揆叙那晚就在安親王府,想從揆叙嘴裡套點話。
明珠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輕視,心裡極為不悅,便故意跟他擺龍門陣,每當他提起揆叙就岔開話題,直把他敷衍得坐不住,又抛出另一個重磅消息。
“四爺可有聽說,皇上派哪位阿哥去戶部接替你的差事?”
胤禛如今對朝政心灰意冷,抱着誰愛去誰去的态度。不過聽明珠說的是‘哪位阿哥’,好奇心瞬間就被勾起來了。他想知道,在汗阿瑪心裡,哪位兄弟比他更盡職、更有能耐?
“誰?”他不由自主地問。
“八貝勒。”
胤禛輕嘶了一聲,下意識否認:“這不可能。再過幾天就是他大婚吉日,他哪有功夫理那些糊塗賬?”
“谕旨下了好幾天了,以八貝勒的效率,這兩天或許就能理完了,不耽誤娶親。”明珠端起茶盞,輕飄飄地挑撥道:“怎麼,他沒向你請教一二?”
胤禛臉一黑。
請教是請教了,卻不是為戶部的爛賬,而是——
“四哥,你經常同和尚道士打交道,其中有沒有能通曉鬼神,或是能聯通過去與未來的,能否給我引薦幾位?”
胤禛當時以為他大病之後身體衰弱,被髒東西纏上了,關切地問東問西。
現在才明白,人家那是在嘲諷他不求上進。
明珠那句‘以八貝勒的效率,這兩天或許就能理完了’更是刺耳,不就是在諷刺他辦事能力差,效率慢麼?
胤禛的心被紮得透透的。
返回家中時,夜幕已然深沉如墨,道路上不見行人蹤影。
四貝勒府前冷冷清清,仿若已被世人遺忘,而僅僅幾步之遙的八貝勒府卻全然是另一番景象,燈火璀璨,賓客盈門,喧鬧之聲不絕于耳。
一冷一熱,對比的好生刺眼。
一陣寒風吹過,胤禛下意識地裹緊了披風,卻仍覺涼意直透心底。
憶起往昔為了與老八比鄰而居,不惜拆牆讓地,隻覺得諷刺至極。
又想到為了不讓安親王府的‘狐妖’影響老八的婚事,巴巴地跑出去打探消息,他簡直想給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