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季月槐被叽叽喳喳的鳥鳴聲吵醒時,已是日上三竿。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季月槐發現自己正躺在床榻上,身上還好好地蓋着被褥,頭發也披散了下來——發帶被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了枕側。
他下意識望向手腕,空落落的,取下了手铐。
看來秦天縱早就醒了。
撥開床前翠綠帷幔,隻見秦天縱大馬金刀地坐在四仙桌前,正在吃熱騰騰的烀餅。
桌上還放着兩碗胡麻粥,幾塊棗糕和糖三角,擺的滿滿當當,香味直鑽鼻子。
季月槐有些愣神。
秦天縱見他醒了,惜字如金道:“趁熱。”
季月槐确實餓了,也不推辭,坐下默默地喝粥。剛出爐的吃食就是香,二人埋頭苦吃半晌,竟一句話也沒講。
喝完半碗粥,季月槐拿起糖三角,剛準備咬,就聽見秦天縱出聲提醒:“燙。”
但季月槐吃的有些恍惚,沒注意,咬下去時已經來不及了,滾燙的糖汁濺至上牙膛,燙的他臉皺成一團,嘶嘶的吸涼氣。
慢吞吞地抱着糖三角啃完後,秦天縱也把剩下的打掃幹淨了,季月槐本想開門見山地問他準備跟到什麼時候,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話到嘴邊又轉彎:“秦司首,那魏木匠,你們是如何處置的?”
秦天縱擦拭着刀鞘,冷聲道:“先押回牢裡,把他嘴裡的話都榨幹淨後,該殺殺該剮剮。”
季月槐又問:“那李家公子,已經走了嗎?”
“走了,清晨上的路。”秦天縱言簡意赅,補充道:“問你怎麼沒醒,我說你喝多了。”
“……好,謝謝。”
秦天縱看了眼季月槐,“舍不得?”
季月槐歎氣:“秦司首莫要胡說八道。”
正琢磨着如何開口,季月槐餘光卻瞄見了刀首上綁着的短穗。
短穗雖隐隐泛白,看起來有年頭了,但用的是上乘的缂絲編織,反而有種古樸的雅緻感。
沒想到他還收着。
算了。
季月槐移開視線,決定不問了。
收拾完行囊後,秦天縱翻身上馬,拍拍自己前面示意季月槐上來。
季月槐看秦天縱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決定不能再沉默,他曉之以理:“你我不是小孩子了,這麼坐不合适。”
秦天縱挑挑眉,追問道:“哪裡不合适?”
季月槐心道這人真是從小倔到大,耐着性子循循善誘道:“坐後面一樣的,前後沒什麼兩樣,我總不能半路跳馬逃了吧。”
秦天縱繼續堅持:“坐前面。”
季月槐問:“為什麼?”
秦天縱看着他,思考片刻,幽幽吐出兩個字:“擋風。”
“……”
于是,最終季月槐還是屈服了,坐在前面努力挺直背脊但收效甚微,二人一個舒心,一個憋屈,就這麼别别扭扭的上路了。
一路順風,為抄近路,走了山林小道,本以為是杳無人煙的荒涼地,沒想到清溪潺潺,鳥鳴莺啼,優美非常。
秦天縱牽馬去溪邊喝水,季月槐則是對着清溪重新系發帶——方才山路颠簸,頭發被蹭亂了。
季月槐的長發是陳墨般的黑,柔順而又飄逸,乖巧地流淌在指縫間,陽光下,透着綢緞似的光澤。
他的手指本就纖長白細,被烏發一襯,更顯白晰,如白玉硯台的瑩潤,叫人挪不開眼。
秦天縱也覺得漂亮,眼沒挪開,靠在馬上大大方方的看,直至季月槐打完最後一個結。
系完頭發,季月槐也沒閑着,進樹林裡摘草藥,打算回村後,做兩個香囊送給小杏和小虎。
他在心裡默默盤算,小杏的上邊繡朵杏花,小虎的……老虎太難繡,繡枚虎爪印就好。
正仔細分别着藥材,季月槐的手卻停住了。
他聽見了深林裡傳來了腳步聲。
按理說,腳步聲不稀奇,過路人罷了,但這腳步聲卻古怪得很。
首先,不止一人,明顯是超過十人以上。
其次,步伐異常的齊整,“噔”“噔”“噔”,規律到沒有雜音,令人頭皮發麻。唯一有活人味兒的,是驢子的蹄子踢踏聲。
季月槐往後退了半步,撞進了寬闊結實的胸膛裡,秦天縱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橫刀護在身前,俯首低語:“别出聲,是趕屍匠。”
季月槐呼吸放輕,以微不可查的幅度點點頭。
随着步伐的逐漸逼近,林間清新濕潤的泥土芬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屍體的腐爛與酸臭味。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季月槐還是脊背發毛,汗毛豎起。這些“人”似乎是要斜穿過林子,那就剛好會路過他們眼前。
今天是個豔陽天,光線亮堂堂的,照進林子裡,季月槐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後頸曬得暖洋洋的,但他卻甯願天色昏暗些才好,因為——
這些屍體的面容,也被照得清晰可辨,能明明白白的瞧見他們青灰的污濁眼白,還有僵硬許久,鼓脹形變的紫紅血管,皮膚黃的吓人,隻是單純的枯黃,無一絲血色。
當然,沒有也正常,屍體有血色那就怪了。
秦天縱溫熱的呼吸撲在季月槐的額角,讓他感到些許的安心。
其實本就沒什麼可怕的,趕屍匠罷了,也是門維生的手藝,隻是邪門了點,并不會像活跳屍那樣暴戾,會撲上來撕咬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