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再次來宮中拜見神宗,帶來了另一名年輕人。
“卿拔擢青年才俊,從月初算到今日,已經有四位了。”
“陛下寬宥。”
“不用客氣。”神宗道,“蘇轍自己給我寫了辭呈。他當初是朕推薦給你的,如今他待不下去,到朕這兒來請罪也是正常。”
王安石心底一沉。蘇同叔的政治技巧看來比蘇轼更高一些,在讓他兄長送信給制置三司條例司的時候,竟然已經寫好辭呈同時交給了皇帝,枉費他王安石為此事思考了半宿,這時候蘇轍的話語早一步在皇帝面前落地,後面要說的話不免就要被這既有印象牽着鼻子走。
“朕還沒有想好讓他去哪。”神宗又道,“卿有什麼建議?”
“不宜重用。”
“卿八月份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神宗笑了笑,“那時候朕問的還是蘇轼和蘇轍兩人。”
“他二人都不宜重用。”王安石對這話題非常頭疼。他知道神宗對二蘇的文采确有好感,“不用說八月份了,五月份的時候您想讓蘇轼修中書條例,我就不同意。”
神宗聽出他語氣的變化,不由得一笑。“蘇轼的文章寫得不好嗎?”
“他文章寫得越好,聲望越高,反對的聲音越清晰,變法的難度就越大。”王安石不由得皺眉,“陛下現在追求變法圖強,還是追求文采華章?能與陛下共進退的人,終究不是二蘇。”
“但是,”神宗輕聲道,“卿的文章寫得也很好。”
“陛下。”王安石歎了口氣,“當人主不需要我,哪怕我寫《萬言書》也是無用;當您需要我,我便能作《本朝百年無事劄子》。”
神宗一怔。這個回複并不在他的想象之列,因為過于突然,他回神後不得不往後坐了坐,才能掩飾輕微漲紅的龍顔。
“……好。”他感到雙耳發燙。雖然不太自在,但他承認這話讓人内心輕快。對一個皇帝來說,他表現得不夠莊重,證明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對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來說,這些話是很好的慰藉。
“好。”神宗道,“卿這次推薦的是誰。”
“太常博士曾易占之子,曾布曾子宣。”
剛才不得不屏息凝神試圖和空氣融為一體的曾布趕緊走上來叩首。他總算不用再隐形了。他内心充滿感激。
“臣曾布拜見陛下。”
神宗想了想。
“韓維也曾推薦過卿。”神宗回憶道,“卿早些年上過劄子,朕有些印象。”
“曾布在懷仁縣這幾年做縣令,政績突出,能力很強。”王安石道,“臣想把他調來制置三司條例司工作。”
升得有點快啊。神宗不由得看向王安石。台谏官明天會像是嗅到血味的獸一樣蜂擁而至。
王安石也知道這一點。不過在近期和皇帝的争議裡,他并不畏懼面對面地和皇帝本人争辯,他現在非常缺人,能合意的不多,不能輕易放掉,為此付出點争論是可以接受的。台谏官前段時間參他“一言不合己,必面折之,反複诘難,使人主伏弱乃已”,嚴格來說也是真事兒。
神宗看着王安石。他看得懂對方的表情,很清楚這人的固執。這點小事也不值得君臣二人置氣,神宗敬重王安石,将他看作良師益友與難得的正臣,唯有的隻是皇帝剛才内心的雀躍受了點打擊,正如潮水般消落。
“好。”他緩緩說道,“卿近幾日舉薦的人裡确實有能人,朕已然……深有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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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荊走入室内之後才聞到熏香。近幾日氣溫驟降,一路過來隻覺得寒意逼人,皇家的内殿倒是溫暖如春,踏進來之後是撲面的暖意,再看四周,重重帷幕遮窗,正是皇家的做派。
“坐。”神宗擡眼看了看他,見他穿的正是自己之前賞賜的衣服,就露出點笑容。“前幾日玉工崔氏獻了一副棋子,精磨細碾,純無雜質,朕深感博古通今,不妨鑒賞一番。”
……我哪會這個。新荊有些愣怔。
“先坐。”
新荊坐下不久,宮人添火,金裝玉裹的精緻火爐,不知道用了什麼技巧排煙,屋内仍是熏香的氣息。神宗觀他表情,道:“弈棋總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