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的工作效率直線下降。中午時候王安石從宮裡回到制置三司條例司,發現章惇桌上沒看的文件已經摞了一尺多高。
王安石:“……怎麼。”
章惇站直了比王安石高,此時自覺地往後退了點,又怎能說禀告王相你兒子找我麻煩,苦笑道:“昨晚上沒怎麼睡,中午歇會就好。”
王安石:“那就上我房間睡一覺再回來。”以他的身份在司裡有獨立的休息之處,床椅桌案齊全,以備加班使用。
章惇立刻活了。憑他臉皮的厚度,此時竟還有點不好意思,但也僅限于客套的“怎能怎能”和“不敢不敢”,真讓他拒絕那是不可能的。
章惇:“王相是有什麼要緊的活要我做?章某當盡心盡力。”
“睡清醒了再過來。”王安石道,“曾布他們幾個要是也沒休息好,問問誰要午休的,一塊帶過去。”
章惇:“好,我問問。”
他怎麼可能去問。下午王安石召集司裡幾個人開短會,把呂惠卿和新荊也叫了過來。
新荊的頭還在隐隐作痛,他早飯吃不下去,午飯勉強墊了點,幾個年輕人一招面,數他面色最為慘淡,往章惇旁邊一站,襯得章子厚容光煥發,神清氣爽。呂惠卿被這光芒刺到,不由得往反方向挪了挪,試圖離他遠點。
王安石直奔主題了。“市易法試行已經有一段時間,現在要盡快推動正式施行。你們整理整理這段時間試行中的問題,提一些修正方案,三日内彙總給王雱。有疑問的,直接來找我。”
新荊心裡一動。舊荊此時的要求應該跟官家早上的緊急召見直接相關。他現在對于現世各種事情脫離上一世的時間線已經有些習慣了,但每次親臨其中還是有了危機感。市易法正常來說應該在熙甯五年才步入正軌,現在距離那時候還太早了些。剛才舊荊隻說了市易法的轉正,沒提市易提舉的人選,看來不想從他們幾個人裡挑,這位置十有八九,還是會留給呂嘉問。
呂嘉問和呂惠卿雖然同姓,但是沒什麼家世淵源。呂嘉問是呂夷簡的晚輩,呂公弼的從孫。呂夷簡當年輔佐年少的宋仁宗,在太後臨朝聽政的情況以宰執身份平衡着各方關系,能力出衆,嘉祐八年配享宋仁宗廟庭,名列“昭勳閣二十四功臣”之一。呂夷簡所在的呂家是堅定的舊黨,對改革派的異見甚至可以追溯到呂夷簡和範仲淹同朝時期。但到了英宗、神宗朝,年輕一代的呂氏族人裡,出了一個仰慕王安石的呂嘉問。
呂嘉問很有故事。未來他會在自己從祖呂公弼計劃彈劾王安石的頭一天夜裡,偷了奏稿直接交給了王安石本人。事發之後,呂家幾位當慣了宰執的長輩大為震驚,沒有想到自己家裡還能出這麼個有膽的逆子,對呂嘉問以“家賊”而論,處以家法。
自家人打自家人,按理來說雷聲大雨點小,但這一頓打把呂嘉問的叛逆心理徹底打出來了。以前顧及家人面子,呂嘉問并不曾光明正大地拜見王安石,這事後直接以王安石門人自居,離開了呂家,擺明了他的新黨人士身份。
這種态度明确的站隊令王安石十分欣賞。他正是用人的時候,呂嘉問表态之後他考慮新黨這邊的人對呂家族人接納也需要時間,讓他先代理戶部判官,在酒坊中推行連竈法,年終結算,節約了足足十六萬柴草錢。有了這個經曆增色,呂嘉問的投名狀更加閃亮了。
讓呂嘉問搞市易法,事實證明沒什麼大問題,他本人對王安石也比較忠誠,後來同王安石、呂嘉問有矛盾的曾布也承認了這點,“安石平生交遊多睽乖,獨與嘉問始終”。但讓呂嘉問主持京城市易務的話,他就會更密切地和王雱進行接觸,這是新荊不想看到的。
上一世王雱彈劾呂惠卿,身邊給他當幕僚的,除了親密到司馬光都有所察覺的練亨甫,就是這位呂嘉問。一個個都是俊逸機敏的青年才俊,搞經濟還行,搞政治則一個比一個糊塗,不知道王雱到底看上他們什麼。
王雱并不知道新荊此時正對他腹诽,隻看到對方臉色不佳。
王雱低聲道:“還在頭疼?”新荊眉頭緊鎖,用力地瞪了他一眼。
王雱:?
章惇也側過身。“看來不光是頭疼。還有哪兒疼,跟大夥分享分享。”
新荊也驚了。飄成這樣的章惇還挺少見的,這人是越累越浪的類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