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又坐了會,問了問農情。前幾天兩浙轉運司上報了今春水患,預計這一季民田薄收,希望提前下撥救濟金。王安石覺得救濟是一方面,聯系青苗推廣、避免當地出現高額民間貸款是第二方面,以此為契機,規劃實施兩浙農田水利工程是第三方面。如果要撥款,不如拿出一部分直接撥到都水監。
神宗點了點頭。王安石在地方上便熱衷于水利,也做出了成績;如今站在全國的視角來看,修哪些、先在哪修,更需要做好規劃。他們君臣二人在去年年底前就已經商議在開春後安排疏浚漳河水道,但看現在開春後北旱南澇的情況,估計漳河的事還得再緩緩。
但作為對王安石的補償,神宗同意先安排在開封府界推廣淤田,也就是在農田時節截引河水灌溉農田。
開封附近幾條河都因為黃河及其支流的影響而混沌,泥沙多,滞留在河槽中,連年擡高河床,一下大雨,汴京的河堤都防不住;淤田能将部分泥沙沉澱在田間,緩解主河槽壓力,也能改良土壤肥力,提高糧食産量。相比較其他水利工程來說,這個預算相對較低,但仍引起了朝臣反對,大緻是說引來河水侵擾了農田房屋,引發百姓不滿。
至于到底是誰不滿,大夥心裡都明白。神宗這時候不打算跟他們較真,西北的戰報就放在桌上,王安石父子二人這時候能提出關于軍器監的設想,讓神宗皇帝想起了一些他設想過,但沒有得到家人支持的舊念。
“這偏架弩,”神宗最終還是從農情的話題上繞了回來,主動問道,“比現有的制式弩弓更精良?”
王安石心底一笑。他心道,官家終究還是年輕人。
“精良與否,需要陛下去嘗試。”王安石拱手道,“臣不便奉陪。稍遲陛下移駕校場,雖不是浩蕩之威,但文彥博如果聽說了,也會彈劾臣越界;臣與其在校場被訓斥,不如在政事堂靜候。”
神宗歎道:“且讓他彈劾!真報上來,朕留中不發的文書堆積成山,也不缺這一件了。”
以他九五之尊,說這種話就近乎是在抱怨了。神宗幾年前曾試穿铠甲,被曹太後一頓數落。如今他想去看看新式武器,竟還得防着自己的臣子,令他心有不甘。
王雱對這種對話方式隐隐有些驚訝。他不由得看向自己父親,發現王安石神色如常,好像早已習慣了這種君臣之間相對松散的——其實是不太合禮數的——相處方式。
所謂校場,不過是靠近宮城的一處改造後的獵場一角。神宗到那之前,一衆人在那反複測試偏架弩;皇帝來之前有宦官提前告知,肅清場地,而神宗到了那兒,發現新荊居然又跑了。
他簡直要發火,道:“秦鳳路察訪,太子中允新荊新玉成在哪?!”
留在那管事兒的是西上閣門使,姓李,還沒見過這種場面,幾乎被當場吓破了膽子,諾諾應聲,卻說不出話了。
王雱上前道:“陛下,新中允在校場另一側。”
校場雖不大,遠端也有五百步開外。神宗看向盡頭,見那兒果然另有一些人,有一人穿着官服,向他遙遙行禮。
神宗:“叫他過來。”
閣門使翻身上馬就去了,恨不能立刻消失。他到了新荊身邊,與他交流幾句,兩人交換位置,換成新荊騎他這匹馬回來,重新到神宗身邊聽命。
神宗看向新荊,闆着臉道:“朕倒是不知道太子中允什麼時候需要在校場打雜了。”
“不算打雜。”新荊道,“臣臨時想起來一些東西。”
他遙指校場盡頭,道:“每一百步設了一些木樁,臣覺得柳木樁可能效果不佳,便選取部分木樁,安排人貼了榆木外殼,應該能模拟木質護具了。另備了一些陳舊的鐵具,如果陛下有興趣,可以試試将它們當作劣版的鐵鹞子。”
“鐵鹞子”是西夏賴以生存的重裝騎士兵團,蒙古鐵騎出現之前,它們稱得上是當時騎兵的巅峰。宋軍的對抗思路是重弩和弓箭,但因為騎兵沖鋒速度快,如何在他們來到身邊之前迅速削減騎兵戰鬥力,就得考驗宋軍弩弓的射程和殺傷力水平。
“不必了。”神宗道,“就算有鐵具包裹,木樁也隻會站在那兒。”
“考慮到騎兵的沖鋒力度,迎面而來的箭矢其實能射得更深。”新荊笑道,“今日還需仰仗陛下和王殿講神威。”
以檿為身,檀為弰,鐵為登子槍頭,銅為馬面牙發,麻繩紮絲為弦。弓之身三尺有二寸,弦長二尺有五寸,箭木羽長數寸。說是皇帝親臨,肯定不需要他本人操作,第一輪試射,役兵十人,五架偏架弩,三十支箭,一百步内柳木樁全中,幾乎能撕裂樁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