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皇帝本人并非自幼作為皇儲進行培養,他有相當一段時間是在宮外生活、長大。而這位李評,是神宗皇帝正是皇帝幼年的朋友和親戚。這人聰明伶俐,很懂得如何逗皇帝開心,而且他雖然擔任閣門使、樞密都承旨,平時做得最多的,卻是以個人名義監督皇城司工作,借助皇城司的耳目,在宮牆外搜集情報,并向皇帝本人彙報。
也正因為如此,他雖然得罪百官,落得“天資刻薄”“招權不忌”“多布耳目”罪名,但有皇帝保護,得以在閣門使位置上牢牢坐着,并不擔心會丢了前程。
他未來會跟王安石本人起激烈沖突,而王安石以“有我沒他、有他沒我”的态度向宋神宗本人抗議,甚至稱病辭職,終于讓神宗将李評出知保州,離開京城。——這是後話。至少目前階段,李評還在宮城内活躍着,并源源不斷地為皇帝本人帶來他打聽到的各種消息。
“權知開封府、翰林學士兼侍讀韓維,似乎是縱容了開封府的人幹擾國信所調查。”李評長着一張圓臉,臉上總是笑吟吟的,比實際年齡看起來更小,幾乎給人一種幼稚無害的觀感。他這趟打着草布同天節新禮的名義讓神宗移駕集英殿,也是覺得這兒更适合彙報一些瑣碎的事。“他像是很确定自己要去要職。”
神宗皇帝歎了口氣。事實上王安石本人确實推薦韓維擔任禦史中丞。呂公著已經離京,禦史中丞一職懸而未決已有數日,需要盡快确定。诏書已拟了數次,最後這個方案,仍不盡如人意,但需要先發下去。
而他離開開封府,就又需要人去他的位置。暫定的人選是知太原府、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馮京。這位馮京在京城很有名氣,科舉鄉試中解元、會試中會元、殿試中狀元;連中三元時才二十八歲,被時任朝廷宰相富弼招為女婿,傳為一時美談。
富弼并不支持變法。而他這位女婿,跟他嶽父的關系向來緊密。
李評察言觀色,道:“王相對今年的新科進士蔡卞很中意,似乎要将女兒許配給他。”
“婚姻嫁娶,人之常事。”神宗已經聽說了這個消息,“而蔡卞的去留,還是個問題。他建議朕讓蔡京留京工作,但蔡卞不是狀元,甚至沒入前十!上一屆裡讓新荊留京已經惹來衆議,如果蔡卞留京,其他進士又該作何感想!?狀元葉祖洽,又該如何安排!”
李評見神宗皇帝神色郁郁,心底卻很通透。他們雖然聊的是官員職務,但真正盤亘在皇帝心頭的,其實還是遼人最近行刺案。如果皇帝真的在意新科進士的意見,上一屆公布職務時就會給其他人也做安排。
當年除了讓新荊留京,王雱也留了京;前者還能說是考得好,後者一看就是為了王安石。當年能留人,如今照樣能留人;抱怨歸抱怨,回頭诏書發下去,禦史台抗議幾句,也是走個形式罷了。他們真要彈劾誰,在京城中發現對方工作疏漏,比挑地方官員的錯還要更簡單。
從這也能看出新荊根本不像是官場新人。他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敏銳,除了去年被彈劾作風問題,使得新荊不得不承認他王氏族人的身份之外,他幾乎是輕松地行走在言官挑剔的眼光下。
但這也導緻了一個問題。新荊如今被彈劾,依然沒被找到工作疏漏,落到紙面上的,還是作風問題。
“陛下,”李評說道,“蔡卞如果留京,也可以參考新中允的經曆,過上幾年,派他去邊境,積累一些經驗。”
神宗皇帝差距了李評的言外之意。他立刻拒絕。
“朕沒打算讓新荊再離開京城。”
“那恐怕不行。”李評委婉道,“李某能力有限,但已經聽說台谏們對新中允近來的表現十分不滿。有一位,知道向您寫劄子一定會被留中不發,因此已經借着機會,找到了太後。”
神宗一怔:“新荊最近也沒做什麼。如果說他獻上神臂弓,讓太後感到他有對抗遼夏之心,那也不是什麼大罪。”
“不。”李評低聲道,“某是個粗人,雖然在這個職位上,但我還是想用一些平民百姓的話,請陛下恕罪。”
神宗疑惑頓生:“說就是了。”
李評:“太後想抱孫子了。”
神宗:“……”
神宗:“——朕已經盡力了!朕已經盡力了!!”
他氣得站了起來。“朕有時夜裡也批閱奏章,就在榻上小憩,清早一睜眼就要上朝,夜裡跟些大臣商議要事,這也成了朕的罪過?!”
李評連連請罪:“陛下說得在理!臣也是這麼想的,隻是……”
他一句話沒說完,有宮中侍從遙遙站在集英殿門口,向皇帝請命,說将已經按照聖命,将太子中允新荊請至宮中,如今正在殿外待命。
“好!”神宗臉色明顯一緩,道,“讓他進來!”
李評欲言又止,神情複雜地将剩下的話咽了回去,并往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