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荊再次谒見宋神宗,已經是在同天節之後。這一次,宋神宗仍然選擇将見面的地點安排在了紫宸殿。
新荊倒是甯願皇帝選在更嚴肅的集英殿。但他說了不算。
神宗看起來心情不錯。他面前的案上有一些奏章,讓新荊免禮後,便撿了其中一個出來。
“永興軍都總管走馬承受公事李憲的奏疏。”神宗道,“你是從秦鳳路回來的,自然知道秦鳳路經略安撫使、知秦州李師中曾說,王韶妄指閑田、對上欺罔。李憲這份奏疏上,說王韶所說的荒地确實有,但屬于秦州沿渭河一帶的蕃部獻地;如果倉促開發,容易引起蕃部的驚疑。”
新荊不置可否。他這趟來京,主要就是為了幫助王韶洗脫罪名。王韶發現的那塊地,實際位于沿渭,萬頃可能确實有誇大,但四千餘頃還是夠的,隻是王韶本人性格問題,覺得他自己沒有錯,對幾次的調查都不太配合,導緻這個事兒在上一世反複折騰,影響他了開邊進程。
而新荊這次可以在京城,給秦鳳路的李憲施加無形的壓力。李憲不是地方官員,他終究是要回京的;就算李師中想收買他,他也得考慮金錢和前途哪個才更重要。
所以李憲目前的這份報告,算是一個折中的調查結果:王韶沒有說謊,但他的開荒方案有方向性錯誤,建議進一步調查。
宋神宗見新荊沒有反應,又拿起了另一份奏疏,道:“秦鳳路沿邊安撫副使高遵裕探知,秦州蕃部中的托碩、博隆兩個部族發生械鬥,有不少傷亡。王韶有提舉蕃部的差遣,卻沒能及時平定騷亂;高遵裕建議恢複秦鳳路钤轄向寶提舉蕃部的差遣,并對王韶提出訓誡。”
“此言差矣。”新荊這時候不得不開口了,“向寶一直主張武力攻破蕃部,但這與熙河開邊的設想思路已經背道而馳。蕃部如果能争取過來,未來就是我們對抗西夏的幫手;如果以武力蠻橫對抗,當秦鳳、環慶兩方戰場同時開啟,大宋将士難以相互支援,會陷入被動。”
“按理來說,錯了就是錯了,失職就是失職。”神宗放下那份奏疏,歎道,“朕如果對王韶網開一面,豈不是寒了其他秦鳳将士的心?”
“王韶也沒什麼大錯。”新荊争辯道,“他現在精力被調查嚴重幹擾了,沒法開展工作而已。李師中不支持開邊,換個支持開邊的人來當秦鳳路經略安撫使,他自然能将招撫蕃部的任務好好推進……推進下去。”
他說了一半就感覺年輕的官家瞪了自己一眼。新荊一愣,還是把話說完了。
神宗:“那你說朕應該怎麼罰他?”
新荊想了想,道:“扣他幾個月的俸祿?”
神宗幽幽道:“那朕要怎麼罰你?”
新荊一怔。他在心裡快速分析了一遍,覺得自己這個察訪使應該沒有督導王韶的任務。王韶工作有失,關自己什麼事?
但神宗話已經說出了口,想必已經定了給他的罪名。新荊硬着頭皮,向皇帝行禮,表示堅決服從領導決定:“臣辜負聖意……”
“也不算辜負。”神宗忽然道,“你在秦鳳對王韶偏袒得太明顯了。李師中沒有彈劾你,但你是朕派去地方開展市易務的京官,并不需要介入地方官場;你倒好,幾個月的時間,把秦鳳路經略安撫使本人得罪了。”
“那是因為李師中并不支持王韶的工作……”
“那你也太過強硬!”神宗的神色一沉,“朕罰你從明天起在宮中抄寫經書,反省反省。”
新荊又一愣,然後恍然醒悟,面露喜色。
神宗沉着臉,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新荊連忙壓住了表情,換上了沉痛反省的面孔:“臣一定認真抄寫。”
他之前就在考慮帶些佛經回去。神宗這是相當于變相讓他有機會接觸皇室藏書了,一般人哪有這樣的待遇。
他在大宋西北邊陲準備要蓋起的也是佛寺。宋天聖八年十二月,西夏建國之前,黨項德明就曾派使臣去宋朝,求賜佛經一藏;那時候,佛教就已經成為黨項王室的重要信仰。而李元昊建立西夏之後,宋景祐元年十二月又,向宋求賜佛經一藏;并在宋寶元元年,遣使詣五台山供佛寶;還陸續修建了高台寺和數十丈高的佛像圖。
西夏人修建高台寺的目的就是貯藏大藏經,當時他們是請回鹘僧人在寺内将經文譯為西夏文。如果新荊有機會多抄一些北宋皇室藏經帶去秦鳳路,西夏人必須慎重考慮一些文化或者信仰影響的問題。
不過太過貴重的藏經,他應該沒資格接觸。新荊此時有些沉不住氣,看向神宗道:“陛下……”
神宗歎了口氣,道:“本來考慮讓你抄《聖無量壽經》或者《七佛贊》,但既然是要抄了帶走,那就還是《大中祥符法寶錄》或者《新譯經音義》更好……這幾部,很少被抄錄,也很少離開京城。”
“官家考慮得周到。”新荊道,“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