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慶敗了。”他低聲道,“據說西賊調集大軍打算攻擊報複,北線吃緊,周邊幾路正在向北調派士兵。新察訪,我們還去不去環慶?”
新荊一愣。“報複?慶州軍主動攻擊了西夏?”
“聽起來是這樣。”随從姓姚,歎道,“驿站的人說慶州知州李複圭殺了自己手下大将李信……環慶路水太深,我們還是走吧。”
他見新荊站在那兒沒動,急道:“新察訪!”
新荊沉聲道:“先進驿站。”
他不再等這位姚随從如何反應,大步走進驿站。院落中也有其他馬車,馬匹牲口則在後院,有位老兵走了過來,見新荊氣質不像是尋常商旅或是衙内,不敢怠慢,客氣地問是否有官方驿券。
新荊從懷中取出驿券,問道:“驿丞不在?”
老兵見上面蓋着京城官印,恭恭敬敬道:
“邠州的兵都抽調去了甯州,邠州人手不夠,就繼續向下抽調。這事本來輪不到我們驿站,但慶州知州斬了大将,流放了都監,不在慶州結了這事,卻又押送東路監押到甯州審問;甯州擔心這是驅虎吞狼的計策,緊急将南部人馬都抽去了定安縣和北部邊防。”
姚随從追到新荊身邊,再次低語道:“新察訪!”
新荊緩過神,道:“車馬物品都留在驿站。”
随從大感不妙:“那我留在這兒看管……”
“不,”新荊道,“你跟着我,去一趟甯州。”
此時已是五月,天氣逐漸炎熱。兩人各有一騎,馬直接就從驿站租來,一夜下來,人困馬乏,堪堪到了甯州城下。此時還沒開城門,城下有一些商販等着第一時間進城運貨,比他們來得更早。
姚随從已經沒了和新荊争辯的力氣。他又困又渴又餓,從馬上下來,去商販那兒就近買了點幹糧。
然而城門開啟比平時更晚。城外衆人怨聲載道,終于還是等到了開門。今日盤查也嚴,有個操着南方口音的漢子向守衛悄悄遞了個小包,守衛神色微松,道:“今日不同尋常,你自己多留意就行了。”
那商販苦笑道:“那慶州知州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不久了!”守衛壓低聲音道,“昨晚上東路監押瘐死獄中,他也該放心了。”
那姓姚的随從正聽到這句,渾身一震,回到新荊身邊。
“要我說,還是得回秦鳳……”姚随隻覺得身上一陣陣惡寒,巧的是,他還聞到了一股惡臭,轉頭一看,有人趕着一輛騾車,車上幾大壇子的腌菜,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招惹了不少蠅蟲。那趕車的人也正被守城和周圍人呵斥,躬身賠禮,急急忙忙的,出來城門,揚鞭抽在那騾子身上,匆匆走了。
姚随從久在京城,少見這腌臜場面,不由得搖了搖頭。他感覺有人按住了自己右臂,轉頭一看,正是新荊。
新荊緩緩道:“好。我們不進城。”
随從大喜,道:“正該如此!”他轉念一想,卻覺得該在附近休息休息,然而聽到身邊馬聲嘶嘶,新荊已經上了馬,調轉馬頭,絕塵而去。他大吃一驚,急忙上馬追去,漸漸感覺不對,他們的方向偏離大路,竟進了山了。
他再追一陣,發現新荊勒馬停在路邊,擡頭朝他看了一眼,道:“你身上有什麼武器?”
姚随從也勒馬下來,拍了拍馬身。“帶了一柄短刀。沒有弓箭。剛才那賣腌菜的有什麼問題?”
“看着有些眼熟。”新荊道,“這天氣悶熱,等會兒怕是要下雨。剛才遇到了一個山民,說前面有個飛将軍廟,我們去避避雨。”
随從道:“新察訪休要訛我。飛将軍廟距離這兒少說也有十裡路。”
新荊笑了笑:“這一路上還沒有問過姚大哥的名字。”
“官人何必如此!”随從歎道,“如果真要稱呼,就稱呼我姚十一。官人們都是秀才,不像我這等粗人,一路過來,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剛才那車腌菜……裡面怕不是菜。”新荊道,“壇中的東西已經腐臭了,根本不值得專門一早裝壇運出城。”
姚十一歎道:“窮苦人家裡買不起棺材,家人死了,找個壇子姑且一裝……”
“那更不必遮遮掩掩。”新荊道,“姚大哥!你明明也知道那壇中的人還活着。”
“新察訪說的什麼話。”姚十一道,“那人就算出城的時候活着,也活不了幾天了。大費周章救出獄中,不也是一個死……”
他見新荊凝視着自己,不由得再歎:“我多年沒回環慶,勉強能認出那趕車的長了一副老種家人的眉眼。慶州兵敗,知州斬了手下的大将李信,流放了都監郭貴,讓東路監押種詠瘐死獄中,罪責都在這幾人身上了,知州脫了責任,逍遙而去……”
他忽然咬了咬牙,道:“我多嘴了。”
新荊沉默不語。他當時在城門下就是因為覺得那趕車人異常眼熟,才決定追上去。現在想來,這種眼熟,多半是因為這年輕人跟種谔長得像。
種谔,字子正;前幾年,就是他從西夏手中奪取了綏德,啟動了橫山之計;未來永樂城之戰,他是沈括、沈存中的副使。那時種谔深得神宗信任,來京面聖,曾拜會過王安石本人。
——這次受慶州兵敗牽連,被押送甯州處置的慶州東路監押,是種谔的四哥,種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