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婪沒怎麼猶豫就選了【否】,他這次去搶商品,原本就是為了進黃昏國度。
初到黃昏國的李好女幾人聽着那十八條守則,皆是面露驚奇。
柏婪沒管他們,徑直就往小鎮走。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鶴厲和柏佰跟了上來。
柏婪聽見鶴厲正在耐心地跟柏佰解釋有關黃昏國度的一切,語氣溫柔,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直到柏佰表示懂了,鶴厲這才抽出空,狀似随意地問了柏婪一句:“進來找哈瑪?”
柏婪按捺下心中那點細微的不适,淡淡道:“算是吧。”
其實不止是哈瑪,柏婪成為過阿布,對于死生鎮民的絕望與掙紮,他能夠感同身受。
他想看看自己能做些什麼,哪怕,隻是再對哈瑪說一句加油。
鶴厲聽見他的回答,眼底笑意更深:“所以……你殺人,是為了救鬼?”
“有什麼不對嗎?”柏婪看向他,目光堅定,“我殺的是應該殺的人,救的是應該救的鬼。”
鶴厲依然噙着淡笑,不說話。
一旁的柏佰聽完卻皺起了眉頭,有些不贊同地反駁:“沒有什麼人是應該死的。”
“有的。”
被‘從前的自己’反駁,柏婪卻依然平靜,“人間和地獄的界限并沒有那麼分明,分不清誰是魔鬼的時候,救人就不一定是在救人。”
他的目光逐漸移向那張和前世的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
“柏佰,你幫不了所有人。”
柏婪的聲音很遠,不知道是在和柏佰說,還是在和從前的自己說。
柏佰不說話,他的神色固執,和柏婪對視時,兩人眉眼間的執着竟意外相似。
柏婪也不再多言,他到現在也不知道柏佰和從前的自己究竟是什麼關系,不過那倔強的模樣倒是很像。如果從前有人這樣勸自己,想來他也是不會聽的。
三人談話間已然走出了田野間的小路,來到了小鎮上。
小鎮很熱鬧,但經曆過死亡考驗,柏婪注意到這股熱鬧裡少了自由的味道,更像是故意營造出的喧嚣。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神色麻木,眼中都是被【命運】折磨出的死氣。
柏婪順着記憶,打開了一扇破舊的木門。
他沒想到的是,裡面的景象,竟然比死亡考驗裡的,還要令人心驚膽寒。
屋子裡仍然隻有一張床,床單破舊發黃,沾滿了髒污的結塊。
床上,不成人形的哈瑪艱難地喘息着,從胸腔裡擠壓出的哀鳴,嘶啞而沉悶,如同壞掉的破風箱。
他的下半身潰爛而布滿紅瘡,上面已經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蛆蟲,蚊蠅在布滿灰塵的房間裡肆意飛舞,時不時落在哈瑪凸出的眼球上。
眼前的一幕讓柏婪幾乎呼吸都要屏住,他不安地收緊五指,在不斷傳來的惱人的嗡嗡聲中緩緩靠近哈瑪。
童桦控制的哈瑪眼中尚有一絲生機,可真正的哈瑪眼球卻呈現出了死亡的灰白色,渾濁而布滿血絲。如果不是那一聲聲痛苦的哀鳴,柏婪甚至看不出床上的是個活人。
看着哈瑪的這一刻,他心裡竟然生出了一個萬分不該的念頭——
殺了哈瑪吧,殺了他吧,這種程度的痛苦和絕望,沒有一個靈魂能夠承受。
意識到自己的動搖,柏婪收回想要觸碰哈瑪的手,逃也似的沖出了門。
接下來,像是自虐一般,他親手打開了一扇又一扇熟悉的門,逼迫自己去看人究竟能痛苦悲慘到何種地步。
科拉瘋了,他大張着嘴,涎水鼻涕流了滿臉,屋内也充斥着穢物的味道。水晶遺像碎裂在地,科拉就跪在一堆碎片前,不斷重複着将遺像拼起來,再看着它們碎裂的過程。
走到曼琳家時,離得很遠便能聽見屋内傳來的女人的尖叫聲。柏婪幾乎是剛打開門就避開了目光,但盡管如此,曼琳裸露着青紫斑駁的身體,被丈夫和兒子夾在中間,一邊哭嚎一邊被迫聳動的畫面還是留在了他的腦海裡。他走出了很遠,鼻尖卻似乎還萦繞着濃濃的血味與腥味。
卡麗班納哭瞎了眼睛,可她還是能聽見鎮裡人将他丈夫的死當做笑話的聲音,還是能看見丈夫臨死前眼中對她的怨恨。
柏婪進入時,她正在嘗試用刀割掉自己的耳朵。
柏婪連忙将刀奪走,放在了高處,又把她家中尖銳的物品都一個個藏了起來。
終于走到克洛伊的門前時,柏婪幾乎要站不住。
鶴厲适時地走到他身旁,用肩膀輕輕抵住柏婪的後背,安靜地向他傳遞力量。
熟悉的冷香讓柏婪略微平複,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聲音充滿了憐憫:“這裡是地獄嗎?”
鶴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柏婪,他的心裡其實沒什麼波瀾,他不是好人,天性冷漠狠厲,對于其他人的悲慘總是難以感同身受。
但柏婪是個善良的人,善良的人,共情力總是很強。
因為能切身感受到他人的苦痛,所以才更願意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