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鶴厲表情微不可查地變了變,他擡頭看柏婪一眼,又垂下頭道:“我沒有,但薩滿好像有一把。”
柏婪從那一眼裡莫名看出了點心虛的意味,但見鶴厲情緒還沒完全恢複便沒有多問,隻是道:“她會把匕首放在船屋嗎?”
“這種危險東西,應該會帶在身上吧。”
“哦。”柏婪拍了拍鶴厲的背,将他慢慢推開。“那走吧,我們去找她。”
鶴厲被推開時沒什麼表情,隻是指尖狀似不經意地從柏婪脊骨劃到腰際,狎昵地繞了個圈。
他聽着柏婪的話眼睛一眯,仿佛許久未吃到魚的貓終于偷着了腥。“好。”
此時正是放風時間,薩滿正在自己的船屋中,兩人到時,她正在敲鼓。
敲的不是那被她别在腰間的薩滿鼓,而是一面堂鼓。
堂鼓常被用作戰鼓,鼓聲本該是振奮人心的,卻被薩滿敲出了濃濃的沉悶感,仿佛山雨欲來前的空氣,厚重而濕膩。
她的注意力都被鼓吸引,柏婪甚至不用隐藏氣息就能接近她。
棘手的是,薩滿似乎是将那把銀制匕首做成了項鍊,戴在脖子上,匕首刀身恰好沒入她衣襟。
柏婪隻得在旁邊默默等待,直到薩滿高舉鼓槌的瞬間,交叉的衣襟微微敞開,他抓緊時機,眼疾手快地拽走了匕首。
鼓點沒有變化,像是絲毫未覺,隻是愈來愈快,慢慢顯露出戰歌的氣韻。
柏婪被那鼓點催着,動作不禁快了許多,接近薩滿、拿到匕首、劃開手掌,幾乎是一氣呵成。
他高舉匕首對準薩滿心口,剛要落下,急促而嘈雜的鼓點聲戛然而止。
萬籁俱寂。
——“您真的要讓一個人類動手嗎,主人?”
匕首在距離胸口半寸的地方堪堪停住,準确地說,是被薩滿握住了。
柏婪聞言挑了下眉,低頭看了眼薩滿,又側頭看向鶴厲。
鶴厲靠在門口,語氣淡淡:“不可以嗎?”
薩滿一瞬間有些低落,聲音也不如之前那樣有氣勢:“您知道的,我有多厭惡人類。”
薩滿在和鶴厲說話時依然握着匕首,鮮血順着手腕流進衣服裡,染紅大半袖口,她卻仿若未覺,柏婪隻得開口插進兩人的對話:“你要不,先松個手?”
薩滿理都沒理柏婪,隻虔誠又熱烈地看向鶴厲。
鶴厲聲音低沉:“松手。”
薩滿這才乖乖松手,滿臉期待地看向鶴厲,像是小狗等候着下一個指示。
鶴厲在她熱切的注視中開口:“我記得你和長長關系不錯,為什麼她要殺你?”
薩滿晃了晃頭,金色面具明明冰冷生硬,卻能從中看出興奮。“因為這也是我的願望,主人。”
主人關心她了,真高興。
旁邊的人類誰啊,怎麼還不走?
薩滿讨厭人類,隻因她從出生就被告知,人類是最高貴的,鬼怪要為人類而服務。
人類有多高貴呢?
這麼多年,她吞了成百上千個鬼怪的靈魂,死在她手上的鬼怪不計其數,可除了那些鬼怪的親人朋友以外,根本無人在意。
但她隻是誤食了一個人類的靈魂,就被黃昏國主判處永世監禁,說她違反了什麼狗屁蔚藍星球守則,聽都沒聽過。
她一路逃跑,最終在安娜貝爾的廣告被抓,被送到落日監獄,裡面都是違反那個蔚藍星球守則的鬼怪。
可進了那座監獄對薩滿來講,就和進了自助餐廳沒有區别,她一連吃了幾十個鬼怪獄友的靈魂,典獄長無奈,與黃昏國主商量後将她送到深海監獄。
他們說,她是怪物中的怪物,是生來殘忍的壞種。
她不喜歡别人叫她壞種,但她不得不承認她就是。
因為沒辦法,她想活下去,就隻能殺死别人,她的生命從來就沒有與人為善這個選項。
直到她來到黃昏國度,成為無野的幫手,或者說下屬。
無野是個神通廣大的人,總能定期找到一些靈魂扔給她,他說那些是窮兇極惡的人的靈魂,吃起來不用有負擔。
薩滿崇拜無野,也感謝無野,他是唯一明白她的痛苦,并施以援手的人。
那段時間,她難得輕松,既不用親手殺人,又不用承受那自幼年起就伴随着她的,纏繞心底的不安。
薩滿不想承認,她希望自己真的生來冷血,可她到底還是長了一顆溫熱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