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曾在那張被人扔掉的廢紙上遊走多次,或快或慢,或急或緩。可怎樣也模仿不出對方幾分的力道。
真是奇怪,平日裡連個裝滿水的木桶都提不起來的人,寫起字來一筆一劃處處風骨。而江蟬這個一心追求天下第一的人寫起字來反而就像稚子塗鴉,厚重的筆墨盡力模仿,卻東施效颦,隻能搏人一笑。
寫完了。
還沒等江蟬端詳,紙張就被一雙白嫩的手搶去,高舉在空中。洛成玉笑着仰頭看,“江蟬!”她重複一遍。
“嗯。”他低下頭,輕輕應答。
“你看,你這裡太用力了,”洛成玉俨然一副嚴師的架勢,指點道:“寫字呢要用手腕發力,而不是你的指尖!瞧瞧,你都把我的筆握壞了!”洛成玉眯起眼睛,拿着紙的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随着彎腰的動作指着江蟬手中的筆杆。
江蟬松開手,才發現自己的‘傑作’,“抱歉,我……”
“沒事,你是初學者,以後我調教調教,你就出息了。”洛成玉十分大度,而且這文房四寶本就是江蟬買給她的。也不知江蟬是怎麼在拿出一大袋子銀子給她之後還有閑錢的,他一手經辦了洛成玉教書‘事業’的所有開支,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
洛成玉沒在這件事上做過多的糾結,她拍了拍窗沿,“你進來,我教你該怎麼下筆。”
江蟬聞言沒多想,身形似練,直接從窗戶躍了進來。倒是洛成玉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調侃他以後要是想和哪家小姐相會可不怕有人阻撓。
“……你哪聽來的這些亂七八糟?”江蟬疑惑。
“話本啊。”洛成玉以前在宮裡偷偷看過好多話本,隻是不敢跟人講。有一次看了一本名叫《莺莺傳奇》的小說,入了迷,第二天同想陸鳴分享。誰想被陸鳴表情嚴肅得追問了一通,活像她犯了什麼滔天大錯一樣,陸鳴還差點把她私藏的話本小說全部收走。從那以後,洛成玉是再也不敢亂跟人分享了。
但對方是江蟬,這種江湖劍客說不定本身就是話本裡面各色人物的原型,肯定不會擔心話本帶壞了洛成玉。
“我才不會做和人私會那種無聊的事。”江蟬挑眉,自認為自己不會做那種偷偷摸摸的事。
當年武功不濟的謝七為了見師姐,偷偷自己翻五毒谷,差點被瘴氣毒死。要不是江蟬偶然遇到,謝七現在哪有命來追殺他。可是等謝七一見到師姐,就跟忘記了自己剛剛差點因為私會而死的事實,對着師姐噓寒問暖、互訴情腸。江蟬隻覺得難為情,連忙走遠了。
他不是謝七那樣的蠢才,根本不可能做出那樣的蠢事。
“哦哦。”洛成玉忍不住被江蟬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但還沒忘了自己的正經事,拉着江蟬坐下看她是如何寫這‘江蟬’二字。
按理說她應該扶着江蟬的手去寫,但洛成玉覺得害羞,就隻用這種方法來教。
江蟬是個好學生,學得很認真,不一會就寫得有幾分味道。
這讓洛成玉有了成就感,更願意去教他。“寫得真好!我們再學幾個字,就寫……對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洛成玉忽然想起來,江蟬應該隻知道她叫‘玉兒’來着。
于是正色道:“玉兒那個名字是假的。”
他知道是假的。
江蟬忽而斂眸。
為什麼沒有主動問過她的名字呢?他不是扭捏的人,四娘、金盞……都是他主動問的,為什麼到了她就遲遲沒有張口呢?
是因為這樣就可以欺騙自己,他們隻是萍水相逢嗎?
“我叫……”
‘汪汪汪’!
一陣急促的狗叫打斷了洛成玉的話音,隻見金盞那隻白毛狗慌亂地跑進來,毛上還帶着已經幹涸的血迹。
江蟬瞳孔一縮,瞬間從窗中翻身出去,一道殘影都沒留下。
他快步抱起白毛狗,從它嘴中拿出一塊金子,臉色一變。這是金盞在向他求救,金盞出事了!
江蟬顧不得其他,忙拾起長劍,眼見着就要推門而出,可餘光忽然看見洛成玉從窗中探出的半個身子。
他立在原地,背對着陽光回身正視。
“洛成玉,成人之美,美玉無瑕,就是我的名字。”洛成玉望着江蟬,終于說完了一句話。
一片厚重的烏雲掩蓋了太陽,光線倏地被遮蓋住,江蟬眼前一暗。
洛成玉,成玉……程玉!
一陣嘶啞的聲音從江蟬耳邊呼嘯而過。
遙遠八年前的青山冢,原來他那時就已經知道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