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老道醒來的時候,表情竟然罕見的有些尴尬,他撓撓頭:“我這是睡了幾天?”他隐隐約約從自己衣服上聞出一股馊汗味,可明明他去祭拜之前特意學着别人焚香沐浴了,不過焚的是洛成玉的香,别說,還真是好聞!
“快三天了吧。”洛成玉停下擦劍的動作,掰着指頭,“江蟬說你心火太盛,給你喂了苦遽草。”
洛成玉說完,又低下頭去擦手裡的斷劍。
這把斷劍據說就是雪霁當年用的那把,洛成玉原還有點嫌棄其不吉利,可待真正拿上手的那一刻,洛成玉立馬放下了芥蒂。她修行了幾個月,一雙眼睛也算半個入門,一下子就被這劍的光澤寒氣所吸引,不禁感歎怪不得逐月劍引無數英雄折腰。任是洛成玉這種半路入門的,都不能免俗,何況是從小耍劍的家夥。
斷劍出自千年前的鑄劍名師歐冶子之手,流傳至今仍鋒利無比,乃是一等一的寶貝,就連江蟬手中那把都不能比拟。不過劍已斷,威力大打折扣,洛成玉用正好。
于是這三天洛成玉一直在嘗試着和斷劍磨合。
“好丫頭,給我端碗飯來。”瘋老道颠颠湊到窗前,“我都快餓死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充斥進洛成玉鼻間。
“……”洛成玉連忙後退一步,“要飯就要飯,别離這麼近。”
瘋老道也知道自己身上味道難聞,呵呵賠笑兩聲,也不管‘要飯’這兩個字的歧義,悶着頭吃完了五碗飯。反正他以前不就是要飯的嘛,要不是洛成玉母親和小姨,他差點就連要飯都沒要明白。
洛成玉絕望地看瘋老道把江蟬和自己的那份飯都吃了進去,手杵着下巴,本想逗他兩句,卻忽然想起這人昨天半夜呓語什麼“江芙蕊不是你殺的”,當時江蟬正在給瘋老道喂苦遽草,聽了這話表情凝滞住,雖轉瞬就恢複了正常,但仍舊引起了洛成玉的好奇心。
于是她向瘋老道打聽有關江芙蕊的事情。
瘋老道吃飽喝足,沒着急去洗澡,仰面躺在窗前的搖椅上,一邊嘟囔着雪霁這老家夥真會享受,一邊拿蒲扇遮住臉,嘟嘟囔囔地講述了一段見聞。
其實原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當日瘋老道路過上京郊外,目睹了江蟬和江芙蕊的決戰。
作為旁觀者,他看得很清楚,是江芙蕊心知已輸,自願遵守師訓,撞上了江蟬的劍。當日四娘也路過,親眼看清了。
隻是當時江蟬五感俱失,任誰也不敢輕易接近。
江蟬就那麼一直跪着,直到謝七尋來,二人又短暫的交手——不過與其說是交手,不如說是江蟬憑借着動物一般的求生本能躲過謝七狠辣的攻擊。謝七不願離江芙蕊的屍體太遠,最終選擇暫時任江蟬離開,自己則收殓了江芙蕊的屍體,并把她葬到五毒谷内。
“為何……”洛成玉不解,“為何一定要死一個人呢?”她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表情也很低落。
從江蟬零星的話語中,她能猜到師姐和師娘都是對他很好很重要的人,她們雖無血緣,可卻有更深的羁絆——陪伴。明明,她們完全沒有反目的必要。
雪霁已經死了,她們二人哪怕沒有遵守師命又能如何呢?誰還能給她們治個罪不成?
“因為她太傻了。”瘋老道吃飽了就犯困,聲音越來越低,“不過也不怪她,能在雪霁那種瘋子手底下長成的孩子……沒幾個能正常。”
鼾聲響起,洛成玉慢慢退出房間。
外邊陽光很刺眼,她伸手擋了擋,待适應後,才發現籬笆門外,江蟬的身影筆直靜默。
距離并不算遠,他一定聽到了。
“江蟬……”洛成玉不自覺出聲,聲音幹澀。
“别擔心我。”反倒是江蟬主動勸解洛成玉。
他設想過很多回,從瘋老道嘴裡真正聽到這個‘赦免’他罪過的真相。
是師姐主動尋死,他就可以被判定無罪了嗎?他就無辜了嗎?好像是這樣的,他隻要把師姐之死歸結為她心思太過極端,與他毫無關系,他就可以從自責愧疚中解脫出來。
可……
“成玉,别擔心我。”他又一次重複,可語氣太過平靜,平靜到幾乎失去了生氣,如一湖清澈到近乎透明的池水,望去,看不見生命的痕迹。
他白皙的皮膚在燦爛的陽光下泛着細膩的光澤,沒什麼血色,好像月明寶玉剛見天日時的狀态。
洛成玉更擔心了。
她主動走近些,拉住江蟬的手。
好涼。
在烈日下,他的掌心好像在冒着寒氣,從每一處骨頭縫裡冒出來的,絲絲森冷,讓人在大夏天都忍不住打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