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續宗向面前中年男子看去一眼,神色逐漸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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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行人到靈堂之前,侯府的女眷皆已到齊,除此之外還有從阜陽老家趕來的謝氏族人。
先前二爺謝慎早逝的時候,他們便惦記上了二房的财産,隻是當時礙着老侯爺尚在世,加之二房尚未絕嗣,這才不敢輕舉妄動。眼下他獨子也早早病逝,二房便隻剩下兩個寡婦。二爺的遺孀杜氏向來是個性子軟的,至于她兒媳,今日一直在低聲啜泣,不言不語,如此看來是個性子更軟的。更何況她家世不顯,本就沒有倚仗。
謝二伯自覺多了幾分底氣。
“這二房如今絕了嗣,二位遺孀在京城居住也不是不可,隻是……”
他話鋒一轉,似是頗為為難。
江葭依舊垂首掩淚,心想該來的還是來了。
“京城多是非,萬一惹出些風言風語,屆時壞了謝家的名聲,如此倒是不美。依我看,二位不如回襄陽老家居住,也圖個清靜。”
聞言,杜氏臉色一白,身子晃了晃。
瑞珠同江葭對視一眼,急忙大聲道:“夫人向來身子不爽利,如何經受得住刺激。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江葭撐着桌沿站起身,上前伸手扶起了杜氏。
謝二伯同身旁族人對視一眼,二人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些不安來。
他遲疑問道:“這是……”
江葭安撫杜氏的手一頓,随即緩緩直起身,再擡頭時一行清淚從臉頰滑下,顫着聲道:“我孤苦無依,你們如何左右我倒也罷了,但我婆母這些年在謝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夫君尚屍骨未寒,你們竟如此苦苦相逼,那我也不必活了,現在就到地底陪我那苦命的夫君去!”
說罷,竟是要撞棺自盡。
好在瑞珠及時将她攔下,屋内衆人皆驚魂未定。
武安侯夫人吳氏臉上神色變化了好幾遭,本欲出面打個圓場,身後突然傳來謝老夫人的聲音。
拄拐撐在地上,傳來一聲沉重的悶響。
“武安侯府是清流大家,豈會做出此等不仁不義之事!”
謝氏族人哪曾想過今日險些釀出人命來,猶驚疑不定,又聽謝老夫人方才所言,面上皆青一陣白一陣。
謝老夫人掃過衆人神色各異的面孔,最後将目光定在謝氏族人身上。那幾人連忙将頭低了下去。
她沉沉吐出一口濁氣,平複了一番心緒,轉身放緩了聲音:“侯府招待不周,讓晉王殿下看笑話了。”
屋中衆人這才注意到謝老夫人身後站着晉王一行人,忙不疊行禮。
先前喧嘩的靈堂重又回到詭異的甯靜之中。
晉王走上前,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先前尋死覓活的女人身上。
着一身純白的素衣,面色蒼白,眼眶紅腫,一雙美眸盈滿淚光,熱孝之中雖不曾塗脂抹粉,卻是楚楚可憐之态。
再仔細看上一眼,還有些面熟。
不過他向來不是憐香惜玉之人,也最惡女子在他面前做尋死覓活的伎倆。
思及此,他眸色更冷了些,沉聲叫了起。
江葭雙腿有些發麻,身子晃了晃。
她方才被瑞珠在靈柩前攔下,距離她最近的便是那位晉王殿下。
二人背對着衆人,是以除了她之外,無人察覺到那人對自己的肆意打量。
那實在是道令人無處遁形的目光。
江葭脊背一僵,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恰此時,謝老夫人淡聲向吳氏吩咐:“葭兒也累了,差人扶她至房中休息。”
如此稱呼,倒也不見老太太從前對江氏有多親昵,吳氏心中腹诽不已。不過既然老太太存了擡舉江氏的心思,自己日後也合該多加照拂些她。
掩下心中思量,她垂眸應是,吩咐了下去。
江葭心下松了口氣,由着身旁丫鬟的攙扶靜默走回觀瀾苑。
将吳氏指派的丫鬟打發走後,瑞珠将屋門緊緊關住。
她遞過一盞熱茶,才發現自己的手止不住地發抖。
江葭擡眼,接過茶盞迅速喝下。一杯溫熱的茶水下肚,讓她回過些神來。
此時她本該感到舒心的,但相反地,方才一席事讓她感到深深的不安。
“今日……宮中不是不會來人麼?”
瑞珠面如土色:“二皇子去了京郊,晉王殿下……就更不應該來呀。”
江葭見她一臉茫然慌亂之色,也知問不出些什麼,歎了聲:“也罷,我有些乏了,你也回去歇會吧。”
瑞珠連忙欸了一聲,上前放下床帏。
江葭很快入睡,卻睡得極不安穩。
她好似又回到了弘泰十八年。
隻不過睡夢中的宣州府沒有慈祥的祖母,隻有血腥的殺戮。
那年她自願前去施粥,誰知遇着災民鬧事,晉王帶兵鎮壓動亂。
他親自斬殺了一名帶頭鬧事的災民,就在江葭面前。
鮮血飛濺到她身上,她擡頭,恰巧同高頭大馬上那人對視。
那一雙淡漠至極的眼恰巧同今日這雙眼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