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
從太後宮中出來後,孔愫一直神情恍惚,又哭又笑的,令孔相夫婦好一陣擔心。郎中們說她是受了驚吓,開了幾劑安神的方子後也皆是于事無補。夫婦倆又驚又懼,可他們再如何氣惱也不能沖進壽康宮去找太後要一個說法。
一籌莫展之際,陳淑芸來得恰是時候。孔夫人想她畢竟是女兒的閨中好友,興許能開導她幾句,恭恭敬敬地将她請進了府裡。
“你且想想,即便太後屬意一個婢女所出的孔家女為晉王妃,晉王本人會同意麼。”
孔愫如驚弓之鳥般擡起頭,死死盯着門口:“你如何知曉的?”
陳淑芸帶上門,慢慢走向她,上前拉住她的手:“孔夫人同我說的,她托我來寬慰你。”
她一片死寂的雙目終是泛起一絲波瀾。
“晉王如今雖說勢大,說到底還是需要一個母家顯赫的王妃裝點門面。太後希望晉王妃出自孔家,而你又是孔家唯一的嫡女,除了你之外,太後還能扶持誰呢?昨日那番話不過是她說出來敲打你罷了。”
孔愫紅着眼眶:“可晉王對我……”
她内心殘存的驕傲不容許她将未說完的那番話繼續說下去。
陳淑芸内心暗罵她愚蠢,面上仍和煦道:“事在人為,總是有法子的。”
她眼裡重又浮現希冀,在她的滿懷期待之下,陳淑芸卻遲疑了瞬,搖頭道:“此事需從長再議,你且容我回府想想。”
她自是不願蹚這趟渾水。
孔愫卻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她的手:“你說的是。姑母還沒放棄我,我自己怎能一蹶不振。”
陳淑芸臉上的笑意僵了僵,搪塞道:“待我想出法子後,定會立即告知你。”
孔愫内心感動不已,哪知對方心中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陳淑芸昨日為了淳哥兒的事回了一趟英國公府,卻不想铩羽而歸。方才開導孔愫一席話無意間點醒了她自己,她竟忘記了去求晉王。晉王雖也是個不近人情的,畢竟權大勢大,而且同她有着一同長大的情分,這事到底是有了出路。更何況如今為了淳哥兒,不論如何她都要奮力一搏。
“你怎麼如此憔悴?”
陳淑芸猛地回了神,端起茶盞掩飾方才的片刻失神。再擡眼時,她改了主意,将淳哥兒過繼的事情說了出來。
“我就知江氏不是個安分的,難道你就任由她如此肆意妄為麼!”
陳淑芸偷瞥了眼她的神色,拿起帕子按了眼角的淚,小聲啜泣了起來:“我又有什麼辦法,如今老太太處處擡舉她,便連太後也對她青眼有加,今日獨獨将她宣入了宮,她如今哪還是從前那個毫無依仗的小官之女。”
“姑母怎會?”憤怒之餘,她還感到費解,姑母向來是個極重門第的,能不輕視她已是極為難得,怎會如此待見她。要麼就是其中有些古怪,要麼就是那人給姑母灌了迷魂湯!
江葭當真是冤極了,她此時實則是在太後宮中如坐針氈。
如往日一般,太後根本沒有同她交談的興緻,不過今日稍有不同,太後突然打發她抄起了佛經。江葭心内雖覺着古怪,卻也隻得依言照做。如果說抄佛經時雙手的酸痛已是讓她頗為難捱,那麼這期間太後對她若有似無的打量則是時刻折磨着她的意志。
待她終于抄完了那一卷佛經,宮人捧着墨迹未幹的卷軸給太後過目。
太後微向前傾了身子,垂眼看向她的字迹。娟秀工整,且通篇無一錯字,足矣見得這人的心境是個極為難得的。
殿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随後氈簾被人掀開,來人裹着一身風霜入了殿。
江葭起身見禮,心中意外晉王今日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太後宮中。
太後擡眼,目光在他二人之間打了個轉,直到身旁那人心不在焉地撩袍坐下,她才收回打量的眼神,止了心中思忖。
“哀家早些時候召你來宮中,怎麼這時才來?”語調自然親昵,令江葭無端想起了自己的祖母,一時恍惚。
晉王下一句話讓她驟然清醒過來。這是天家,不比尋常百姓家。
“近來戰事吃緊,聖上挂心,孫兒自是較往日忙碌些。”
太後恍然:“這倒也是。”
說完這話,她順着陳續宗的目光看向案幾上的佛經,和藹笑笑,随即看向坐在下首的江葭:“這孩子有心了,知曉永康的忌辰即至,抄了好幾日的佛經,你且将卷軸帶回府上。”
太後這話仿若一道驚雷在江葭腦中炸了開來。她分明毫不知情。
江葭下意識地擡頭,卻不想一眼撞進上首那人打量過來的目光。
目光相對,她知曉自己失了态,連忙錯開眼神,勉強維持着面上的恭謹。她險些忘了,這兒是皇宮,本就沒有她說話的份兒,更容不得她為自己辯解。
“常喜,收着吧。”
江葭不記得過了多久才等來晉王這句不鹹不淡的吩咐。
好在太後不再說什麼,擡了擡手,對江葭道:“今日就到這兒。”
素蓮會意,指派了名小宮女送江葭出宮。
待江葭走後,太後将殿中伺候的宮人皆打發了出去。
一片詭異的沉默之中,是陳續宗沉聲開了口:“太後此舉,意在何為?”
太後垂下目光,微轉了轉手中的佛珠,答非所問:“江氏來過哀家宮中幾回,是個心思單純的。”
陳續宗刮了刮杯中茶沫,微擡了眼,不辨情緒道:“那可未必。”
“哦?”太後似是來了興趣,挑眉反問。
不過那廂似是對這個話題并無多少興趣,不願再說。太後也不再追問,話已至此,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意有所指:“心思如何并不重要,有心才重要。”
陳續宗不置可否,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手中茶盞。
太後又輕歎了聲,似是由衷感到可惜:“那孩子猶在孝期之内,怕是會委屈些,不過這倒也無妨,本就是一樁有名無實的姻緣,又何需有那麼多的顧忌?隻是明面上還是要顧及聖上的顔面,莫要落人口舌才是。”
“太後多心了,今日召孫兒前來所為何事?”
她輕笑了聲,緩緩道:“你的婚事該提上日程了。”
“此事不急。”
又是這番不容置疑的态度,太後神色略僵了僵,旋而又恢複平靜。
“聖上也十分關心你的婚事,私下同哀家提過幾回此事。”
陳續宗将手中茶盞穩穩地放在案上。
“太後别忘了,孫兒仍在三年孝期之内。”
太後知他是在搪塞自己,勉強笑了笑:“既然如此,今兒恰逢年節,别忘了回英國公府。”
“孫兒省得。”
太後手中的佛珠被用力撥下,發出沉沉的一聲悶響。
祖孫倆各懷鬼胎,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些話。
臨走之際,陳續宗似突然想起一件事,折回去道:“二皇子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紀,太後當提醒聖上留心他的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