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喜不知書信内的内容,隻見得主子微皺的眉頭。
良久,陳續宗将信紙重又放了回去,示意常喜上前,吩咐:“去查和二皇子有過聯系的宣州府官員,将他們的詳細信息列成一份名冊,絕不可遺漏任何一人。”
“還有,把這信箋燒了。”他擡手,常喜恭敬接過。
待他退下之後,書房隻餘陳續宗一人,他向後仰靠着椅背,指尖随意點着椅袱,眼中眸光沉沉滅滅。查到二皇子私下同地方官員的勾結是這次調查的意外收獲。
不過江氏,好像也比他想象之中還要有意思得多。
陳續宗微挑了眉,伸手去拿書案上被壓在治策之下的信箋,緩緩展了開來。
這封書信是他那嫁到武安侯府的堂妹前幾日寫來的。看到那三百兩白銀的字眼時,他無端輕笑了聲,轉而又想起常喜今日送來的信箋,嘴角上揚的弧度逐漸淡卻。
說什麼二皇子過去在宣州府私訪的時候,二人頗多聯系,甚是親密。再回想起江氏說的“他不敢”三字,他臉色愈發陰沉。倒也難怪二人會無意流露出對彼此的熟稔,原來是早有前緣。
百轉千回的思緒令他啪的一聲,随意将手中信紙蓋在了書案上。
倒的确是小門小戶出身,心比天高,欲壑難填。
書房外侍立的常喜聽到屋内的動靜之後,也不知自己怎就鬼使神差地進了書房,垂首問道:“殿下有何吩咐?”
陳續宗撐着桌案,冷冷看向常喜,沒好氣地斥了聲:“滾。”
常喜吓得一激靈,準備躬身退下。
“慢着,”陳續宗突然出聲,沉思片刻後,淡聲吩咐,“去武安侯府一趟,請禦史夫人過來。”
被請來的禦史夫人一路上眼皮狂跳。
從武安侯府到晉王府的距離說不上遠,不過許是心内煎熬的緣故,她這一路難捱得緊。她無心去想晉王究竟是哪根筋搭錯了,隻覺着說不出的古怪。
進了書房,陳淑芸眼尖,一眼認出陳續宗手中所拿的正是自己前幾日所寫的那一封書信,心内霎時驚疑不定,難不成晉王今日喚自己前來又是為了江氏?
強行收了心中思緒,她規矩行了一禮,驟然聽他問起父親近況。
陳淑芸不覺有異,心内暗松了口氣,恭敬應答。父親前段時間方大病初愈。晉王雖是長公主所出,可畢竟也流着陳家的血,關懷父親也是應當。
若他繼續問起陳家人,她還能繼續編造理由,欺瞞自己。可當他問起武安侯府的人與事時,陳淑芸不得不警醒,不得不恍然。
她實在有些後知後覺了,晉王今日,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臉上的淡笑越來越僵,她顫抖着手去端手邊的茶盞,蓦地聽見一句:“她近來可還安分?”
語氣漫不經心,似是提起府中的阿貓阿狗一般自然。陳淑芸卻是如臨大敵,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鎮定自若。
“她……?”陳淑芸手一抖,茶水傾倒了些出來,滴落在她的紅寶石戒指之上。
她慌忙拿手帕擦了擦手,掩蓋住自己的失态,勉強笑笑:“殿下有所不知,江氏病了有些日子,加之這些日子安哥兒與淳哥兒染了風寒,我日夜照顧他們,倒是未曾留意她的近況。”
雖能隐隐感到那人投射下來的冰冷目光,陳淑芸還是一咬牙,把自己準備好的措辭說了出來。不論如何,她都要試一試。這般身心俱疲和提心吊膽的日子,她再也不想過了。
話音落下,屋内霎時陷入寂靜之中。陳淑芸心跳如擂鼓,搭在扶手上的手緊扣着邊緣。
就在這時,屋外有人匆匆走來,低聲請示,得了陳續宗的應允方出聲通禀:
“殿下,武安侯府來了人,說是府中小公子突然發了高熱,正要尋夫人回去。”
這聲通禀實在來得太遲,讓她等了太久。
陳淑芸連忙看向屋外,松了口氣。同時,她心内不免慶幸,好在自己早有預感,出發前亦有所準備。否則,今日究竟要如何才能離開晉王府,她不敢想,也實在想不出來。
泛白的指尖松開,又攥緊,狠命掐了掐手心,她挂上一副憂愁擔心的面孔,撐着扶手起身行了一禮,蹙眉道:“殿下,淳哥兒自幼體弱多病,身子骨弱,我實在憂心,今日便先告辭回府了。”
見那人并無表示,她暗舒口氣,轉過身,腳下難掩慌亂匆忙。
“最近宮中正在遴選三皇子的伴讀。”伴随着茶蓋磕碰的聲音,身後那人突然開口,不緊不慢道。
陳淑芸呼吸一滞,驟然頓住腳步,愣了好一會兒,一時沒能明白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陳續宗倚靠着座椅,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桌案,似是随意開口問起:“本王記得,安哥兒也要入學了吧。”
陳淑芸猛地擡頭。前後聯系起來,她霎時就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
她深吸口氣:“殿下說得不錯。”
接着陳續宗頗有耐心地過問起她的近況,從姨娘家中情景,到兩個兒子即将進學的安排,再到名下莊子經營不善的窘況。
陳淑芸似是有所感動,面上誠惶誠恐,謹慎回答。袖下的手心卻掐得生疼。
看似關心,可她豈能不懂,他在拿她的軟肋相要挾。所以他越問,她就越是心驚,越是毛骨悚然。
書房内暖氣分明燒得足,她卻感到徹骨的寒意。她很清楚,這般煎熬,她捱不住的。
陳淑芸沒忍住,最終還是問了出來:“殿下究竟想要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