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方才陳續宗說過的話,江葭腦袋嗡嗡作響。
究竟是自己瘋了,還是這世道瘋了?
她面容失了色,下意識往後退,連連搖頭,聲音細如蚊呐:“殿下您喝醉了。”
見她面上隻有驚惶畏懼的神色,并無半分因他方才話語而動心的模樣,陳續宗臉色愈發陰沉,再無溫色,心内原本起的幾分興緻也已是悉數散盡。
他負手而立,定定地望着她,目光陰鸷:“你當真不願?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本王。”
明明不願二字已經到了嘴邊,卻覺那人的目光如千鈞一般壓在自己身上,讓她此間話語隻得堵在喉間,上下不得。
江葭被盯得渾身汗毛倒豎,隻得強掩驚悸:“妾身是朝廷命婦,殿下是皇親貴胄……如此不合禮法,想是會妨害殿下的名聲。”
“名聲?”陳續宗似是聽到笑話一般,嗤笑一聲,“你此番倒是提醒本王了。”
他緩緩道:“前些日子,你父親還上書彈劾本王,說本王結黨營私,欺君罔上。”
“倒是又為本王添上了幾項好名聲。”
說完這話,陳續宗好整以暇地看她:“本王這都不同他計較,又怎會介意你再為本王添上一項私德不修的罵名?”
江葭臉色愈發慘白,咬緊牙關,聲音打了顫:“妾身自知卑賤,不敢高攀。”
陳續宗心知她這話說得違心,也不戳穿,隻擺擺手:“罷了,本王本是好心予你一番造化,你既不知趣,本王亦不強求。”
江葭心下有些不可置信,以為他這廂終于要放過自己,又聽他話鋒一轉:
“不過,你可要想清楚,江家護不住你,”他一頓,頗有些意味深長,“至于武安侯府,又能護你多久?”
陳續宗眼微微眯起,俯視着她,眸光漸漸變為淩厲:“所以你最好是重新斟酌一番,究竟是願還是不願?本王也隻問你這最後一次,既回答了,日後就莫要後悔。”
“你隻有一息功夫的時間考量。”
江葭悚然一驚。
随即連忙下跪,滾下淚來:
“回殿下的話,妾身……并非不願。”
陳續宗轉動扳指的動作驟然一頓,擰眉看她,審視的眸光一寸寸地打量在她面上。
她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妾身并非不願,而是不能。”
“夫君對朝廷忠心耿耿,聖上亦感念他英勇骁戰,親自追封他為鎮北侯,極盡哀榮。您若步步緊逼,不允他的遺孀為他守孝,豈不是有違聖意?”
“夫君逝世尚不足五月,而妾身要守滿二十七月的孝期,孝期未過,妾身自然不能同您私相授受。”
她低垂脖頸,伏下身子,含淚向他一拜:“還請殿下看在夫君為您出生入死的份上,成全妾身的這番心願。”
聽她頻頻道來夫君二字,陳續宗眉心不免皺得更深。
他緘默,垂着視線,不錯眼地看了她許久,眸色深沉難測,半晌都沒有說話。
江葭覺着自己許是有些麻木了,這會兒迎着他的灼熱目光,倒也不如前些時候那般難捱。
正是這時,殿外有人叩了門,輕聲通禀:“殿下,聖上急召您到金銮殿議事。”
陳續宗沒有應答,直到殿外侍從又通傳了聲,他才收了眼神,冷冷扔下一句“好一個忠貞烈婦”,便不再看她,大步走向殿外。
聽見腳步聲遠去,江葭心内暗舒口氣,松了松手心,這才察覺到自己滿手的冷汗。
她擡手拭了眼淚,面上的悲恸神情不複存在。正準備撐地起身,餘光又瞥見一角繡着萬字紋的石青色四爪蟒袍出現在自己面前。
她脊背蓦地一僵。
旋即下颌被人猛地擡起,她不得不擡頭同他對視。
“既如此,又何必惺惺作态,不如本王成全你,送你到皇覺寺去,好生為你那亡夫守孝超度,也好全了你們的夫妻情分。”
說罷,松了鉗制她的手,徑直拂袖而去。
待他走後,江葭渾身脫力,癱坐在地上愣怔許久,半晌,咬緊牙關,撐着桌案起了身。
她緩慢走出那扇殿門,先看向四周,見軟轎仍停放得齊整,便知女眷們的交際尚未結束。
再看向高處與遠處,依舊是高高的宮牆與長得望不到盡頭的宮道,壓抑得緊。
她難免恍惚,這兒的一切和她先前所見并無二樣,好似方才隻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