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渝還待繼續說話,卻被她冷冷打斷:
“夠了,我對你失望至極。”
“你方才說,你是可憐我才讨厭晉王,那你錯了,我不需要你來可憐。你既願意追随他,我亦沒什麼好說的。隻不過,從今往後,你莫叫我阿姐了,我也當沒有你這個弟弟。”
說罷,将手中的木匣子徑直扔到他懷裡,轉身出了門。
江渝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好像霎時就空了一大塊,待他反應過來時,家中已沒了阿姐的身影,江葭已然回了候府。
自那日姐弟倆不歡而散,倆人便不再聯系。
江葭再聽聞到有關江渝的消息時,他已然又去了西北前線作戰,渺無音信。
而此時的江葭正在為另一樁事焦頭爛額。
這事來得突然,同當年那樁荒謬的婚事一般,打了江家人一個措手不及。事情發展得既快,又嚴重,江葭知曉此事時,江父已被關入了诏獄。诏獄意味着什麼,她知道,旁人也知道。
那可是豎着進去橫着出來,不死都要脫層皮的地方。
一旦有人入了诏獄,衆人便知是那人犯了錯處。當然,也有另一種情況,即他得罪的人極不簡單。
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平日同江家往來之人都不再敢同他們扯上幹系,恨不能一夜之間就同江家割席斷交,遑論為江父奔走求情了。
世态炎涼四字,江葭當真是在短短幾日内就體驗得猶為深刻。
她四處奔走,基本将能拜訪的人都拜訪了個遍。
大多數人持隔岸觀火的态度,他們看得明白,江父此番出事并不簡單,自是不願蹚入這灘渾水,卻又顧忌到她是侯府女眷,還是會客客氣氣地待她。不過話說到最後,大緻意思也還是幫不上忙這四字。
江葭走投無路,也托了吳氏去問武安侯,得了信後,吳氏親自來了觀瀾苑向江葭轉達侯爺的意思:
“侯爺也是盡力了,無奈這事複雜得很,上頭的人皆是諱莫如深,一副不敢說也不願說的模樣。”
末了,又說了一堆寬慰她卻無濟于事的話,江葭隻得收下。
待吳氏前腳剛走,瑞珠立馬就哭了出來。江家出事以來,她看着小姐寝食不安,四處奔走。為了求人,什麼樣的軟話都願意說,大把大把的錢财也是毫不吝啬地往外頭送。可到頭來呢?平日同江家交好的人不願意幫忙,願意幫忙的人又幫不上忙,當真是走投無路,不知所措。
江葭本在沉思,蓦地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隐忍的哭聲,擡眼看她:“你哭什麼?”
瑞珠聞言哭得更大聲了。
江葭無奈,對她道:“不必哭,天無絕人之路,總是有法子的。隻要父親的罪名尚未被拍闆定下,這事便有轉機。”
瑞珠從她話中聽出了一絲希望,止了眼淚:“小姐如今可有頭緒?”
“我總覺此事有頗多古怪之處,似是有人故意陷害我父親所緻。”
瑞珠一驚,看向江葭,忙問:“小姐為何如此想?”
江葭搖搖頭,她亦說不出個所以然。
彼時她毫無依據,隻是直覺如此,兩日之後,一封信箋讓她基本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父親的好友中有一位刑部的大人,極其好心腸,出事伊始便答應幫她去打探消息,倒是理出了些頭緒。
那人說,父親被押入诏獄的罪名是貪污受賄,還給她指了一條明路,讓她去敲登聞鼓,向一位楊姓大人陳情,這事興許有轉機。
江葭捏着那張薄薄的信紙,死死地盯着其上的字眼,從頭到尾讀了好幾遍,半晌,冷笑一聲。
她對父親了解至深,便知他的罪名可以是怠職失職,甚至可以是擅權專斷,卻斷斷不可能是貪污受賄。
且不提他為官那處恰恰是個在官場都聞名的清水衙門,一個連學生送來的束脩都不收下的人又怎會輕易接受他人的賄賂。
江葭此刻感到極度地清醒,且憤怒。
既然父親蒙冤,她便要到那官府去敲那登聞鼓,事已至此,她若還怕事,那便不是她了。
穿上诰命夫人形制的霞帔,戴好綴珠翟五的珠翠冠,江葭坐上了去官府的軟轎。
甫一到達官府,江葭便拿起鼓槌,敲起了登聞鼓。半柱香的時間不到,一名衙役匆匆跑了出來,說是要請她入府衙。
江葭冷眼看向面前衙役畢恭畢敬的模樣,心下覺得眼下這一幕諷刺得緊。前些日子她也來過官府一趟,正是面前這人出來迎接她。不過許是見她衣着素淨,也未打扮,那人便看輕了她幾分,連帶着語氣也頗為不耐。如今見了她這身诰命夫人的打扮,卻是大變了态度,早沒有先前那番醜陋嘴臉,當真是可笑。
衙役見面前這位夫人冷冷盯視着自己,心下發怵,不敢直視她,低頭做了個手勢:“夫人,請罷。”
江葭想起此行目的,無聲收了眼神,跟着他入了府衙。
見那衙役引着自己往一處廂房走,江葭直接問道:“楊大人何在?”
許是有些怕她,那衙役目光有些許閃躲,恭敬道:“夫人有所不知,您來得不巧,楊大人今兒一早就入宮議事去了,許是再過一個時辰才會回府衙。”
一個時辰,倒也說不上長,隻要能為父親陳情,她自然能接受,遂勉強應下了。
可她等了兩個時辰也不見來人,漸漸不耐。
站在一旁的衙役更是苦不堪言。因着這位是武安侯府女眷,他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既搬來了檀木座椅,又備了茶水糕點,這位卻隔一會兒就問自己,楊大人為何還沒回官府,可他隻得了要将這位留在府衙的吩咐,又如何知曉大人何時回來,兩個時辰下來倒是被她折磨得夠嗆。
就在最後一次得到否定的答複後,江葭望向窗外漸黑的天色,徹底失了耐心,也不顧那衙役攔着自己,徑直出了廂房。
正要走出官府大門時,她迎面撞上一頂朱漆雕花的官轎,轎旁跟着數名侍從。
江葭目光在那頂官轎上停留片刻,她經常出入皇宮,便知這頂官轎乃高官規制,再聯想起那位楊大人的官位,想必裡頭坐着的那位便是他了罷。江葭顧不得多想,連忙伸手攔住前行的官轎,那官轎緩緩落了下來。
“裡頭坐着的可是……”
轎旁侍從徑直出聲打斷了她,目不斜視,隻道:“大人坐在轎内,你有何冤情,直接向他陳情便可。”
如此,江葭便明白裡頭坐着的那位大人不願下轎,意圖就讓她在此地陳情。她深吸一口氣,不願意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大人,家父是翰林院修撰江奉儒,向來清正廉潔。為官數年,家中算得上是一貧如洗,斷斷不可能貪污受賄,您派人一探便知。此番牢獄之災,想是家父受人構害,實屬冤屈。俯請大人明察,還他清白!”
她一字一句,懇切有力,跟在官轎旁伺候的侍從亦忍不住擡頭看她。
見那廂遲遲沒有動靜,江葭心下困惑,擡眼看向前方。
轎帷依舊緊閉,沒有拉開的迹象。
裡頭人端坐着,身形未動,不動聲色地将手上墨玉扳指往下又轉了一圈。